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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寒冰不語,連「嘿嘿」一笑的聲音都是哽在喉嚨口的,心卻受了驚似的噗噗亂跳。

  孟了了說:「開長途車最忌諱身邊坐著一個啞巴。你要是不說點什麼開心的,瞌睡蟲就會來騷擾我。你看著辦吧。」

  寒冰嘟囔了一聲「他媽的」,像是給自己壯膽兒,清了清嗓子,說:「那就講個段子。說是有幾個動物湊在一起開了個訴苦會。蚊子說,最愛唱高調的是人,口口聲聲講無私奉獻,我為了活命,才吸了他們一點點血,他們就要千方百計地置我於死地。蜜蜂說,人是最貪婪的,給我一點點糖,就把我辛辛苦苦釀出的蜜全部都拿走了。狐狸說,人是最狡猾的,連他們自己都承認,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獵人的套子。烏鴉說,人是最虛偽最脆弱的,自己心虛,卻要怪我這張嘴不吉利。鱷魚說,人是最殘忍的,我不過是吃比我弱小的動物,而他們卻連我的皮都要剝下來做成各種各樣的包,裝一些最沒用的東西。海馬說,人是最不要臉的……」

  孟了了追問道:「怎麼不講了,這大概是最精彩的部分吧。別吊我的胃口,說下去。」

  寒冰說:「下麵沒了。」

  孟了了說:「什麼沒了?」話一出口,自己先笑得前仰後合,車子都像醉了酒似的晃蕩起來。寒冰便有些緊張,忙不迭地說,小心點兒,小心點兒。

  孟了了說:「乾脆沒了,也就用不著小心了。」

  寒冰這才理解孟了了的話裡潛藏著色情成分。色情話題是自己引發的,這把年紀的人還會出醜露乖,未免太那個了。寒冰的臉上有了發熱的感覺。

  孟了了把穩了方向盤,爽快地說:「你把下面的故事先藏著掖著吧,我來湊個熱鬧,也講個下面的故事,比比誰的精彩。故事不是瞎編的,有據可考。說的是清朝大學士紀小嵐的聰明才智。宮裡的太監們每日閑著無聊,只要見著紀小嵐就會纏著他要聽故事。

  一天,皇帝緊急召見紀小嵐。紀小嵐來到宮門口,卻被太監們團團圍住了,說什麼也要聽他講個故事才放行。紀小嵐急得滿頭大汗,也就顧不得許多了,開口便講,從前宮裡有幾位太監,說完,撥開人群就要走。

  太監們當然不讓,一個勁兒地問,下面怎麼了,下面怎麼了。紀小嵐說,下麵沒了。太監們琢磨了一會兒,才不聲不響地給紀小嵐讓出一條道。」孟了了打住話頭,側過臉看寒冰的反應,看到的是大男孩兒一樣靦腆的笑容。由不得想伸過嘴去咬他一口。細碎的銀牙咯咯地響了幾聲,才悻悻地說,「難怪招女人愛。滿身的靈氣兒用紙糊著,戳個小窟窿就吱吱地往外冒。這才是真正的深沉,真正能體現成熟男人的魅力。」

  寒冰說:「你別暈乎我,我這人有恐高症。這種帶色兒的話題也打住吧,讓佛爺聽見了,會遭報應的。」

  孟了了真的一聲不響了,專注地開車,車速也上去了。

  臥佛寺又名十方普覺寺,寺院坐北朝南,有三組平列院落組成。中路入口處有一座琉璃牌坊,牌坊後是一個半圓形的水池,水池內金魚遊弋情態悠哉,也是得道的樣子。水池上有石橋通向山門殿,踏上石橋腳下就有了輕盈感,飄然欲仙。水池左右有鐘鼓樓護衛,想像晨鼓暮鐘的沉渾之聲在水池中蕩起漣漪的情景,心中也會肅然。山門殿之後,是天王殿,供奉著開口常笑的大肚彌勒佛,那憨態可掬的樣子,著實讓俗人慚愧。三世佛殿的後面便是臥佛殿,銅鑄臥佛右手支頤,左臂直伸,雙眼微闔,情態安詳,充滿慈愛。臥佛身後環立著12尊泥塑佛像,雖形態各異,但神情虔誠肅穆,是在聆聽釋迦牟尼於樹下囑咐後事。

  寒冰肅立在臥佛像前,久久不肯離去,神情恍惚,似有大徹大悟之感。孟了了耐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襟,說,佛也拜了,錢也捐了,該走了。寒冰隨她出了臥佛殿,又駐足回頭凝望,戀戀不捨的樣子,卻又臉色黯然,像是敷了一層灰。出了臥佛寺,等他回過神來,孟了了才問道,你是不是中了邪了。寒冰冷漠地一笑,說,咱們改改計畫怎麼樣,找一處幽靜的小酒館兒,一人一碟花生米,一瓶老白乾兒,指頭就是筷子,褲子就是餐巾紙,咕嘟咕嘟喝個痛快。孟了了說,好,我奉陪。

  京城裡這種地兒還真難找,轉來轉去,天黑透了,才在一處還算僻靜的胡同口找到一家小飯館兒。飯館兒裡只有服務員和老闆兩個人,都胖得離譜,大概是自己先把自己養肥了。雖然髒兮兮的,但笑起來的模樣是和彌勒佛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不惹人煩。於是就落了座。上了桌的菜自然不單單是花生米,酒也改成了五糧液。兩個人蒙著頭一杯杯往肚裡灌。

  小半瓶下去了,寒冰才開口說:「他媽的,真他媽的,哎……」又把話頭打住了。

  孟了了也不追問,只是舉杯說:「喝!」

  寒冰真有些感動,話也隨著酒氣漸漸濃了起來。他說:「小孟,你說我現在走的是正道,還是邪門歪道。」

  孟了了說:「難說。」

  「為什麼?」

  「這年頭正道和歪道的界限不那麼明顯。」

  「精彩。真是這麼回事,這個世界也快他媽的完蛋了。我在臥佛跟前,想琢磨琢磨釋迦牟尼對他的弟子們究竟說了些什麼,腦子卻像漿糊一樣,黏糊糊的。我倒真想和那十二尊佛像站在一起,潛心聆聽佛主的教誨。」

  孟了了笑著說:「你知不知道,在耶穌的門徒中第十三個是誰?」

  寒冰也笑了,說:「你說得對,也許我也會當出賣耶穌的猶大。皈依佛門,追尋真理,都不那麼容易。我連做人都很失敗,更談不上立地成佛。」

  孟了了說:「沒那麼悲觀吧,我的大詩人。今天是什麼日子,是慶賀咱們大獲全勝的好日子。前途一片光明,你怎麼反倒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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