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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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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口酒,肚子疼得更厲害了,放在桌沿上的手臂都微微顫抖起來。「我昨晚就到樊城了,」為了分散精力,我東扯西拉地說道,「樊城變化很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呵,你不是都看見了嘛,我很好啊,不好還會來見你?」朱鵑往後仰了仰身子,用右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然後雙臂擱在桌面上,只見她十指交叉互相攪動,突然鬆開,用左手的大拇指呵食指擰了擰右手的無名指,使勁一扯,半截指頭掉落在了桌布上。 我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呆了,渾身顫抖,差點叫出聲來。朱鵑瞟了我一眼,沒有理睬我的慌亂,只見她鎮定自若地將那半截指頭重新戴到了右手上,十指又恢復了先前的完好無缺。「這截指頭是矽膠做的,再也沒有痛感,可以隨便用刀砍的,」她詭異地笑著,這樣的笑容使我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又像鬼魅般浮現了出來。 朱鵑一直在留意著我表情的變化,她摁滅煙蒂,走到我身邊,問我哪兒不舒服。我指了指下面,「肚子,」我說,「唉,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很難受,胃脹氣……」。「我看看,」朱鵑做了個讓我平躺下去的手勢,「不知所蹤、不知所往的疼,甚至不知所在的痛,是最可怕的,我體驗過的。躺下吧,讓我看看,說不定可以幫你找出準確具體的位置呢。」她一語雙關地說道。 我見周圍沒有什麼人走動,就朝外面挪了挪身子,半躺下來,腿伸在座椅子外面。一隻光滑柔順的手就這樣無所顧忌地伸進了我的襯衫裡,並將我的皮帶往下扯了半寸。「是小腹吧,最好解掉皮帶,方便我檢查,」她像醫生似地很在行地吩咐道。我有些難為情,雖然我們曾經肌膚相親,但那畢竟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見我自己不動手,朱鵑就「嗤啦」一下,一把拉開我的皮帶扣,笑道,「又不是沒見過的,還以為你是誰啊。」她伸張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從我胸口逐漸按下去,每按一下,就問我一聲「疼不疼?」我就「哎喲」一聲,隨著她越來越用力,我的叫聲越來越大了。折騰了半晌,最後,朱鵑的指頭停在了我右腹下方,她使勁按了一下,接著馬上鬆手,再按,再鬆手,連續試探了幾次後,她問有什麼感覺,我說,你一鬆手就非常痛。 「那就是了,」朱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吩咐我起來穿衣服,「馬上去醫院,很有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朱鵑說對了,果然是急性闌尾炎。再晚一點,闌尾一旦穿孔引起腹膜炎,你這條命可就丟了,醫生說道。朱鵑在一旁得意地笑著。當晚,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朱鵑替我在「家屬」欄中簽了字,並墊付了住院費。 朱鵑憑什麼斷定我得了闌尾炎呢?她不過是個高中畢業生,現在所從事的工作也與醫學毫無瓜葛,怎麼就能一口咬定我是闌尾發炎呢?還有一件事情也是我現在才想到的,朱鵑並不是個左撇子,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怎麼可能剁掉自己的右手無名指呢?真是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年我居然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我只在病床上躺了五天,連線也沒拆就出院了,當朱鵑徵求我的意見是否願意搬到她家去休養時,我馬上就答應了下來。 朱鵑的家位於一座新建的社區裡,三樓,三室一廳的房子,客廳很大,裝潢簡潔明快,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屬於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一進門,我就看見了擱置在客廳矮櫃上面的那只用來裝古箏的琴盒。我在前面說過,那個箱盒狀如棺材,這些年來我一直避而不見,沒有想到又在這裡見到了。 躺在朱鵑事先為我準備好的舒適的大床上,我竟然產生了一種浪子歸家的溫暖感來。傢俱都是新的,這間房好像專門留著等待我來居住似的,每一件物品都暗合我的審美趣味。朱鵑出去拿來兩隻米黃色的靠背墊,丟在床頭,說道,怎麼樣?能習慣嗎?我點頭說很舒服。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在電話裡面聽見的那個陌生的聲音,就問道,「家裡還有其他人吧?」 朱鵑好像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迷惘地看著我。我解釋道,「那天,我打電話來,那個嗓子有點沙啞的人是誰啊?」 「哈哈,她呀,她臨時客串一下我……」,朱鵑歪著腦袋望著我傻笑,輪到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了,朱鵑笑道,「那人是我唄。」「不會吧?」我狐疑道,「她的嗓音很粗啊,怎麼是你?」「是我,」於是,朱鵑捏著喉嚨學著那天的腔調,說道,「這麼多年沒見了,我哪裡敢輕易見你啊,總得考慮考慮吧。」 原來是這樣。以前她雖然也調皮,但沒有現在這麼油滑。我的目光很快就被擺放在桌子上的幾張相框很吸引過去了,我拿起靠床沿邊的那個小鏡框,問道,「你兒子?」 朱鵑點點頭,「當然。我兒子。」 「好小子,長得真俊,」我讚美道,同時細心地察看他的五官相貌,暗自比較這張小臉蛋上有哪個部位與我有近似之處,我端詳了半天,卻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來。過了一會兒,朱鵑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走了進來,「還在看啊,」她笑道,「你小孩多大了?」 我搖搖頭。 她好像有些驚訝,「你不是一和我分手,就與那個叫楊芬的女孩結婚了嗎?怎麼到現在也沒有要小孩?」 我再次搖了搖頭,端起牛奶咕嚕咕嚕地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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