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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是誰的問題?照說不應該是你的呀,」朱鵑遞給我一張餐巾紙,讓我擦擦沾在嘴角邊的奶沫,「當然啦,離開我後你也許不行不中用了呢,這也說不定的。」說到這裡,她嘿嘿笑了起來。我注意到,她笑的時候有點神經質,表情和哭差不多。果然,很快就有眼淚流了出來,順著她白皙的臉頰直往下淌。「我參加過你們的婚禮。那天,你不該穿白西服的,你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戲子。那麼慎重的場合,你應該穿黑色或者其他深色的服裝。要是我,就會讓你穿休閒裝……」

   「你去參加我們的婚禮了?怎麼可能……?」我驚愕地望著朱鵑,她正揉著手心裡的幾個擦過鼻涕眼淚的紙團,像做麵團似地在桌子上搓揉著,我歎了口氣,說道,「我怎麼沒有見到你呢?」

  「你?你只顧挽著你的新娘子四處給客人敬酒去了,喝得醉眼惺忪的,怎麼可能注意到我啊?再說,我也不是故意去鬧場的,我不會在那樣的場合丟人現眼的,」朱鵑說道。

  唉,我又一次長歎口氣,靠在床墊上閉目沉思著,我幾乎都忘了婚禮的現場,只記得一幫人鬧哄哄的,大都是楊芬和小潘的老鄉、同學,以及楊芬的同事、我們系和小潘教研室的一些人。我想像著朱鵑混跡於這群陌生人中的落魄樣子,自己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我不禁鼻腔發酸。「你一個人生活,還要帶兒子,是挺難的。」

  「朱箏住在他外婆家,有我父母照看,不用我操多少心的。」她搖搖頭。

  「那他父親呢?」我很小心地問道。

  「死了。出車禍死了。」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天衣無縫。

  「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一個人該死的時候就得死。死亡,在我看來,有時候是責任,義務,也應該屬於愛的一部分吧。」

  後半夜,我被一股奇怪的氣味弄醒了,我聞到了一股非常非常特別的氣味,它撞擊著我的鼻腔,像一把細軟的髮絲,搗鼓著我鼻孔,直到我醒來,坐在黑暗中嗅著,果然有股怪味。好像是腐肉的味道,飄散在黑色的空氣中,在呼吸之間聚散,使我鼻翼周圍的空氣板結成了塊狀物。這兩天樊城起風了,氣溫驟降。朱鵑臨走前把我房間的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我猜測,這氣味一定是從房間裡的某個物體那裡散發出來的。除了屍體腐爛,還有什麼能夠發出腐肉的氣味呢?念及於此,不禁毛骨悚然。我感到自己現在已經置身於某部恐怖影片裡了,越是想擺脫恐怖,越是難以自拔。我捂著怦怦直跳的心臟,起身去找開關,我記得檯燈就在靠床沿的桌子上,朱鵑關燈的時候我還特意留意過了,可現在我卻怎麼也摸不著了。我掀開被子,赤腳下床找鞋,我記得是脫在床沿左邊的,怎麼跑到了右邊呢?我趿拉著拖鞋扶住牆壁朝門口摸索過去,終於觸到了開關。

  燈一亮,先前聞到的那種氣味似乎被沖淡了許多,不再那樣強烈,但使勁嗅,仍然能隱約可聞。我不敢太用力折騰,就半彎著腰身四處察看著。最後,目光停留在了通往陽臺的那扇門背後的幾隻花盆裡。一共三隻大小不一的陶盆,分別栽種著幾棵植物,我只認得那株根莖粗大的是榕樹,它約莫有半米來高,虯枝茂密,銅錢大小的葉片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我走過去,蹲下來,居然看見了幾隻小螞蟻,然後是一群,它們列著隊在盆土表層爬行,顯得忙亂又有序。我繼續觀察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去外面找殺蟲劑。當我擰開房門,看見隔壁房間有燈光洩露出來,難道她還沒有睡麼?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衛生間撒了泡尿,出來後四處尋找殺蟲劑,當我來到客廳時,目光還是無可挽回地落在了那只琴箱上。在半明半暗之間,那只藏青色的琴箱噩夢一般把我引了過去。我壯起膽量伸手觸撫著它外表光滑的油漆,正準備揭開琴蓋,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問道: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幹嗎呢你?」

   是朱鵑。

   她站在我隔壁臥室的門口,房內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投射在客廳地板上,她叼著一支煙,看上去像個幽靈。

  「不幹嗎,」我說,「哦,找殺蟲劑,我房裡有蟲子,螞蟻什麼的……」

  「是嗎,」朱鵑離開她倚靠的門框,朝洗手間那邊走去,很快拿來一瓶「敵殺死」,「這個管用,蟲子在哪兒?我幫你殺。」

  朱鵑照著樹莖亂噴了一通,房間裡彌漫著濃重刺鼻的藥味,替代了腐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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