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水窮處 > |
| 九 |
|
|
「有個問題,朱鵑,」我猶豫著,問道,「那天,你怎麼就能夠一口咬定我得了闌尾炎呢?憑什麼那樣肯定?」「因為我也得過呀。闌尾炎的症狀很明顯的,找准疼痛的部位使勁按,有反彈的痛感。那天我就是這樣診斷出你的病情的。如果不信,你可以去看看我的小腹,也有塊疤痕。」她也得過闌尾炎?難怪呢。 朱鵑蹲在樹下,「是在這裡發現小蟲子的吧?」 我靠近些,突然,那種腐肉氣味又撲鼻而來了,我連忙用手捂住鼻子,說道,「就是這味道,昨晚我聞到的氣味,像腐肉……」 「腐肉?哈,你鼻子還蠻靈嘛,」朱鵑突然拔下右手那截無名指,拿在手裡,當作一根 棍狀物,在土裡面刨了起來,邊刨邊問道,「想知道你身上少的東西到哪兒去了麼?」 我連退幾步,驚恐地問道,「我身上少什麼了?什麼也不少!」 「是嘛,」朱鵑回頭看見我一副狼狽樣,就暫時停止了挖掘,她將那節指頭插在土堆裡,站起身來,從我面前側身而過,出去了。兩分鐘後,她重新回到了房間裡,坐在唯一的一把靠背椅上,望著我,說道,「我知道你有疑惑,你大概是在想,我並不是左撇子,怎麼砍傷了自己的右手吧?」 我點點頭。她怎麼會想到我藏在腦海裡的疑惑呢? 「告訴你,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事後,我曾經嘗試過右手持刀,砍切右手指頭,結果發現基本上沒有這樣的可能性。」朱鵑說到這裡,用殘缺的右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香煙,點煙的時候,我看見那只半截指頭突兀地直立在另外幾根完全的指頭之間,如同一棵被雷電擊斷的樹枝,觸目驚心。 「那天,你為什麼要跑呢?知道嗎,你狼狽逃竄的樣子就像是個殺人犯,好像是你砍斷了我的手指,我可以這樣想吧?」朱鵑的樣子就像是在指證我就是那個兇手,「如果你不跑,也許那截斷指還來得及續上的,可是你跑了,我也就沒有續上它的必要了。」頓了頓,她問道,「現在,你願意把我那截指頭拿去洗乾淨麼?」 聽她的口氣,我真像是那個砍斷她手指的人了。 「它並不難看呀,進口貨,很貴的喲。如果平時我不告訴別人,沒有人看出來那是截斷指。現代醫學真是發達啊,一個人覺得自己哪個器官沒長好,就可以去找醫生換一個。難道你沒有聽說韓國的那些美少女都是假的麼?據說韓國女人百分之八十都有整容的歷史,甚至有人把自己的五官全換過了。我經常這樣想,她們把換下那些鼻子、下巴等等東西都扔到哪兒去了?因為我做不到那麼瀟灑,我是個敝帚自珍的女人——這是我上任丈夫對我的評價——我連自己的半截指頭都捨不得丟……」 我被朱鵑的絮叨攪得頭皮發麻,趕緊打斷她的話,問道,「你把它怎麼處理了?」 朱鵑努努嘴巴。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終點是那盆榕樹。難道她把它埋在那株榕樹下麵了麼? 「過去看看。用那截指頭朝土裡挖,挖到盆底,就真相大白了。」 朱鵑沖著我詭異地笑了笑,出了房間。她走後,我來到盆景旁蹲下,從土堆裡拔出那截矽膠手指,哆嗦著端詳了一會兒,隨後就挖了起來。 很快,我就挖出了一團褐色的腐狀物和幾根比竹筷還要纖細的骨頭。 朱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背後,說道,「腐爛的、正在發臭的是你的闌尾,碎骨是我那截腐爛過後的指頭。我把我們倆合葬在了一起。哈哈……」 經過幾天調養,我的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朱鵑陪我去醫院拆線,拆完線,我堅持開車在樊城溜達了一圈。路過新華路書店時,朱鵑讓我停一下,我問幹嗎,她說要去她父母家取個東西,我想到朱箏就放在他們家,於是提議道,「能把你兒子朱箏接回家去住上幾天麼?」「沒有必要,」朱鵑一口回絕了我的請求,很快消逝在了書店旁的一個巷道裡。 我很想見一見朱箏,這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如果他就是我的兒子,那麼寫信人就一定是朱鵑了。但問題果真會這麼簡單嗎?趁朱鵑現在不在車裡,我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仔細端詳起來,它是我偷偷從朱鵑放在抽屜內的那本影集裡面抽出來的,是朱箏四五歲左右時照的一張彩照,背景是漢江上游的一個雜亂的碼頭,船隻,行人和橋樑,男孩愣頭愣腦地站在躉船上,眉頭緊鎖,表情凝重。我私下認為這張照片上的男孩與我有幾處神似的地方,譬如他蹙著的眉頭,呈弧形下撇著的唇線,還有單眼皮。這幾處,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比照、核查過許多次。當然,最值得懷疑的還是這孩子的年齡,以及朱鵑說的那句話:「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因為恨我,朱鵑在心目中早已把我當成了一個死人。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