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23)_巨凱_學達書庫

二十三

　　朱仁坐在前排副駕的位置。他不敢面對老兩口，怕他們問一些與鄭欣欣有關的問題，不好回答，便假裝瞌睡。老兩口倒是興高采烈，圍繞著心肝女兒說東道西。朱仁鼻子酸酸的；老兩口要是知道女兒危在旦夕，不知有多傷心呢。

　　傍晚的時候，車子到了。王罡早早就在家恭候，聽到鳴笛，急步下樓來。小車開進院子，王罡親自為老兩口打開車門。老兩口下了車，問道：「欣欣呢？」王罡笑著說：「欣欣有事去了，這會不在家。」邊說邊幫老人提行李，同著進了屋。朱仁讓司機打開後蓋箱，拿了包裹，跟在後面進屋。

　　放下東西，朱仁正在猶豫是去是留，王罡對他說：「小朱，你去幫我買點菜；我今天要親自掌勺，讓兩位老人家嘗嘗我的手藝。」

　　朱仁到菜場買了一些菜，回來擇理清洗。鄭媽媽閒不住，過來幫忙，朱仁攔不住她，就由她去了。王罡在廚房裡開始燒油熱鍋。鄭爸爸一邊吸溜溜地喝茶，一邊看著電視。朱仁注意到，王罡時不時地別過頭去抹淚，但只要回過頭來，他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王罡果然是好手藝，時間不長，五、六個菜便旋好了。朱仁一盆一盆地端上來，觀其色聞其香還真像那麼回事。王罡招呼老兩口上桌。朱仁心想，人家一家人吃飯，且有話要說，自己留下來恐有不便，便說：「你們吃飯吧，我走了。」王罡說：「忙飯的人不吃飯，這叫什麼話？一起吃吧。」王罡的語氣很肯定，朱仁只得留了下來。

　　席間，王罡不停地引導話題，從非典發端說到流行，從天有不測風雲說到人有旦夕禍福，總之是在鋪陳作墊。還特意說：「俗話說，女婿半個兒，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兒子，你們就是我的親爹娘。只要我王罡有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你們；我有一件衣裳穿，就不會凍著你們。養老送終，全是我的事。」話說得有情在理，老兩口聽了十分熨貼。鄉音俚語，兩代人談起來分外親切。起先，朱仁對王罡能否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把這事很妥當地向老兩口說明，是持懷疑態度的，但耳聞目睹了王罡剛才的一席鋪墊，朱仁消除了懷疑。只是為王罡暗暗叫苦，既要掩飾內心的巨大痛楚，又要照顧兩位老人的感受，還真難為他了。

　　飯快畢時，王罡終於說到了正題，說：「兩位老人家，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跟你們挑明瞭——欣欣既沒有出國，這會也不是有事出去了，而是……住院了！」

　　「住院了？她怎麼了？」老兩口驚訝地問道。

　　「她得了……非典！」

　　「非典？！」鄭爸爸正準備點煙，此刻摁著打火機，任由火苗搖晃。鄭媽媽嘴裡含著最後一口飯，此刻忘掉了下嚥。

　　王罡不敢正面朝著兩位老人，目光下垂著，說：「是啊。她是在檢查、視察抗非工作時，不幸被傳染上的。現在正在醫院隔離治療。」

　　鄭爸爸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哆嗦著說：「你把個底給我……欣欣現在到底……怎麼樣？」鄭媽媽也瞪大了眼睛，在等著王罡回答。

　　王罡依然垂著眼簾說：「我跟你們實說了吧——她的情況很不好……恐怕捱不過這兩天了……」他說不下去了，嘴唇瓢瓢的，豆大的淚珠從眼中滾落下來。

　　鄭爸爸啊的一聲，打火機從手中滑落下來，掉在地上。鄭媽媽的眼神頓時直了，手中的碗滑落在地下，咣當一聲，她渾然不覺。

　　王罡抬眼見到兩位元老人這副狀態，淚水像擰開的水龍頭……他離席繞到餐桌這邊來，朝兩位老人面前一跪，慟慟地說：「兩位老人家，我對不起你們……我是欣欣的丈夫，又是她的上司，我沒有照顧好她……我愧對你們……」

　　兩位老人終於確定了女兒罹患病危這個事實，悲痛像決堤的水洶湧而出。鄭爸爸老淚縱橫，鄭媽媽則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王罡自己止住淚水，反過來勸慰兩位老人說：「兩位老人家，你們也別太傷心了，要是你們再傷壞了身子，我這罪孽不是更重了嘛……再說欣欣還在搶救，不到最後一刻，還很難說……」

　　鄭爸爸到底當過基層幹部，是有一定見識的，他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喝住老伴說：「老太婆，別哭了，我有話說。」鄭媽媽還真的止住了哭，聽他說話。鄭爸爸朝王罡說：「這事不怪你……欣欣她是因公染病，往最壞裡想也是因公殉職，這是我家門的榮光！往後我們老兩口會孤苦伶仃，但我們在鄉親們面前是抬得起頭的，腰板是伸得直的……我倆現在只有一個要求……我們老兩口要見欣欣一面……」

　　「可是……這病傳染性極……」王罡試圖勸阻這種想法。

　　「死也要見她一面……」鄭爸爸截然果然地說，「要是連這一點都不答應，我們真的會恨你一輩子的！」

　　話已說到這個程度，況且兩位老人的心情不難理解，王罡只好點點頭說：「好吧，我再次用一下特權，安排見一見面。」轉身對朱仁說：「給我要通衛生局長的電話，我親自跟他講。」

　　「好吧。」朱仁拿起話筒撥了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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