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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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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更不對了,還有什麼比女人更重要的嗎?穆魚你說,有嗎?" "有啊," 我說。"老婆。" 邊紅旗對我揮揮手,"別跟我提老婆,中午我還接到老婆電話,讓我回去。操,我回去幹嗎?一年掙的不如在北京一個月掙的多。" 沙袖洗漱好從洗手間裡出來了,見邊紅旗指手畫腳地大談北京的好處,說:"你又在寫詩了?好像全北京地上的錢都讓你一人撿到了。" "那怎麼行?我總得剩下點給你們家一明撿,"邊紅旗說,頭歪了半天又說,"差點忘了,昨天碰到了一塔湖圖書店的葉老闆,讓我帶個話,如果你回來了,就去上班,那個姓楊的胖丫頭家裡出了點事,人手不夠了。" 沙袖看看一明,說:"那我就過去?反正待在家裡也沒事幹。應該會有加班費的吧。" 一明說好,他明天就開始去給人家上課了,也沒時間陪她。我讓沙袖到了書店幫我看看,有什麼新進的好書,抽空我去買兩本。 除了有意識地聚在一起,晚上的這個時候一般是我們的公共時間。大家都從外面回來了,在某一個時候,像演話劇一樣,從各自的房間裡走出來,三間屋,四個人,聊聊天,天南海北地瞎說說,然後疲倦了,或者要幹別的事,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房間裡安靜下來,真正的夜晚就來臨了,接著是睡眠。 十二 我是夜貓子,他們三個都睡了我還精神抖擻,這和我生活有關係。他們都有事做,或者工作,或者上課,散漫的像邊紅旗,也得到馬路邊上去鬼鬼祟祟地推銷假證。我沒有工作,只是待在家裡寫東西,寫累了就看看書,看累了就出門轉一圈。夜裡是看書和寫作的好時光,所以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我醒著,兩眼盯著電腦或書本,很多時候也會在發呆。其實更多時候都是在發呆,想寫作的事,想寫作為什麼毫無起色的事。那天晚上喝多了,反而更清醒,但看不進去書,也靜不下心來寫東西。就打開電腦上的視頻電視,午夜新聞,看到了沙袖描述的北京站廣場。數不清的人擠在廣場上,身邊是孩子、臃腫的行李、冰冷的石頭地面和整個冬天。我想起沙袖說的那句話: "他們都擠到北京來幹什麼?" 是啊,他們都擠到北京來幹什麼?看到那麼多人都待在廣場上,不要說在現場了,就是看電視感覺也很不好。不知道沙袖是不是想過,她若是擠到他們中間坐下來,其實和他們沒有任何區別。我也是,邊紅旗也是,我們會輕易地淹沒到他們中間,就像水溶入水裡。不知道一明是不是,他是我們四個中唯一具有北京戶口的人。但是我們還是和他們一樣,不過是比他們早幾天從廣場上站起來,住到一間建築在北京地面上的屋子裡。如此而已。如果說還有點區別,那就是我們打算像一棵樹一樣在這裡紮下根來。我不明白沙袖怎麼想,她在元中元吃飯時,不時地嘟囔著抱怨北京:幹嗎那麼大呢,真是。抱怨歸抱怨,她也許比我們更迫切地希望,能在北京紮下根來。因為一明在這裡,而且他並不打算離開這個拼了好大的力氣才擠進來的地方。 半年前,一明的母親去世,他在故鄉唯一的親人也沒了。母親的葬禮辦過之後,他對沙袖說,他徹底不打算回來了,他念完博士,然後留在北京。他讓她辭掉工作,到北京來生活。沙袖當時還在他們的故鄉,香野地,一個名字無比美好的鎮子。她在鎮上的中心幼稚園當老師。沙袖聽到一明的決定,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她辭掉了在鎮子上的人看來十分不錯的鐵飯碗。在沙袖看來,一明是她的男朋友,將來的丈夫,當然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到北京來倒是次要的,儘管很多人聽到能到北京生活都要止不住地流口水。她就來了,在上一個春天的末梢來到了北京。 沙袖來北京,在她家人和周圍人的眼裡,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也是一明母親的遺囑,老人家咽氣前,花了五分鐘說了最後一句話,就是要一明好好待沙袖,讓她過上好日子。他們倆的關係,很多年前就已經公開了。大家都知道,他們倆從十六七歲就是一對了。 十六七歲就開始好,是早了點,沒辦法,這種事就是莫名其妙,來了擋都擋不住。這也是一明這麼多年一直引為自豪的一件事。 我們是同學,住一個宿舍,上下鋪的兄弟。剛進大學,軍訓的時候,一天下來累得骨頭發硬,躺下了就不想起來。我偶爾從上鋪伸頭往下看,經常會看到他拿著一張照片不知疲倦地看。問他要看,死活不給,男的女的都捨不得說。軍訓過後就逐漸熟了,慢慢的也都覺得心裡的一點小秘密沒有遮掩的必要,一明就把照片拿出來了。就是沙袖,挺好看的一個女孩,鼻子和眼長得都很好。我們問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很害羞,不好意思說女朋友三個字,就說,就算是吧。我們說就算是什麼?一明憨憨地說,你們說算什麼就是什麼。再後來,女朋友、老婆之類的詞彙完全成了小兒科,一明才理直氣壯地指著照片上的女孩說: "你看,我女朋友。" 然後跟我們講他們倆是怎麼好上的。沙袖一家是在一明念初二那年回到老家香野地的,之前在東北,靠近大興安嶺的一個林場裡。沙袖的父親年輕時下東北,在那邊找了老婆生了孩子。現在又想回來了。除了老沙,沙袖一家都是一口地道的東北腔,在香野地很稀奇,他們喜歡梗著脖子說話,把聲音拉得直直的。老沙買下了他堂兄的院子,一家人住下來。和一明家隔壁。沙家剛來的時候,一明很喜歡聽沙袖和沙袖的姐姐說話,經常躲在兩家的圍牆底下聽她們姐妹倆在自家的院子裡說話。聽了半個假期,一明開學了,發現前排坐著沙袖。他們同學了。既是同學,又是鄰居,自然就熟悉起來,經常一起上學放學。 那時候他們都在遠離香野地的小縣城念中學,回家一趟很麻煩。對一明尤其麻煩。他家日子很一般,除了田裡的糧食,主要的收入就靠他父親給人家建房子。老孟是個不錯的泥瓦匠。為了省錢,一明一學期也難得回去幾次,都是沙袖和她姐姐回去。沙袖姐姐也在那學校念書,初三,姐妹倆交替在週末坐車回家。一明的父母就委託沙袖姐妹倆,給他帶吃的,煎餅和鹹菜,自家做的,學校伙食太貴。他們的熟悉程度可想而知。 念初中的一明很羞澀,模模糊糊覺得沙袖很好,但是不敢多想,儘管成績很好,還是止不住地自卑,自卑什麼自己也搞不清楚。高年級的同學都在風傳誰誰談戀愛了,聽得一明心裡一跳一跳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談戀愛。有一天他到女生宿舍找沙袖,發現沙袖的鹹菜和煎餅和他的一模一樣,有點納悶,嘴裡不好說,就憋著。寒假回家問母親,母親說,他們家沒那樣的鹹菜和煎餅啊。一明就明白了,是沙袖給他的。再一問,發現在學校裡吃的很多東西都不是自己家的,沙袖把自己的東西分給了他。一明一下子覺得裡裡外外都暖洋洋的。後來一明說,要說早戀,大概就是在那天開始的。 但是這傢伙膽小,不敢說,而且那時候也怯於想這些事。一明就拼命念書,想讓自己更優秀,以便有朝一日能配上沙袖。他的想法其實很簡陋,根本不知道將來是什麼樣子。果然,中考之後他就傻眼了,他考上了縣裡的一中,繼續讀高中,沙袖卻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中師,以後出來當小學和幼稚園老師。他一直想,兩個人都考上縣中,一起念書,將來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然後,生活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這事搞得他很難過,他聽人說,中師裡的學生基本上都談戀愛,尤其是漂亮女生,最後一個都剩不下來。所以,高一第一學期他過得很萎靡,整天想著美好的煎餅卷鹹菜,現在沒人送了。 下學期天就熱了,一明偶爾要趴在課桌上瞌睡一會兒。正是午覺的時間,一個同學把他推醒了,曖昧地告訴他,有兩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教室外邊找他。他覺得莫名其妙,出了教室才清醒過來,身上立馬出了一層汗。是沙袖和她的姐姐。他站在太陽底下不會說話了。 還是沙袖姐姐說:"一明,你怎麼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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