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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何總去接電話的時候,焦詩人開誠佈公地說,在座的好幾個都幹過這事,注意事項就不再多說了,他是牽頭人,還是要說點責任內的話,就一點:不要所有的材料都從網上搞,儘量要有自己的想法;徵引資料時千萬注意,盡可能找那些老外的資料,這樣一般不會涉及抄襲等問題,否則後果自負。我們都點頭。

  何總回來後,大家開始挑選題。我挑的是《魔幻的拉美》,要求以瑪律克斯為主線,勾勒出一個魔幻的拉丁美洲來。沙袖在眾多題目間躊躇,一明做了主,替她選了《腳尖上的藝術世界》,以鄧肯為例。這一塊是沙袖的強項。結束後每人拿到了兩千塊錢,感覺好極了。為了慶祝突然擺脫了窮人的身份,我們湊份子到了一家不錯的館子裡吃了一頓。

  以瑪律克斯為主線,我以為事情就好辦了。我對老馬很熟悉,國內所有翻譯過來的他的作品我都讀過,傳記資料等等平時也讀了很多,這是我喜歡的一個作家。但是真正打開電腦,腦袋裡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從哪下手。一明說,先別急著寫,搜,在網上把所有與老馬有關的資料都搜集出來。沙袖也在搜。然後分類別保存。搜資料下載就花了我們一周的時間,真是看到了一張資訊的網,一個瑪律克斯和一個鄧肯,幾乎把全世界都兜了個底朝天。牽一髮而動全身啊。搜完了資料接下來就懵了,我懵沙袖也懵,下載的東西僅僅意味著一堆資料,理不出個明晰的頭緒。不得不找相關的書籍來借鑒一下,比如傳記什麼的。

  一明幫我們從北大圖書館借了很多資料,又陪著去了西單圖書大廈。抱回來一摞子書,放到書桌上攤開來,竟然全是所謂的學術書,頭都大了。邊紅旗到我房間來,見到了那些書就取消我,作家也改行做學問了,搞得跟真的似的。

  "沒辦法,"我說,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只好假戲真做了。"

  "還不如跟我去辦假證舒服。"

  如果不受圍追堵截,辦假證的確很舒服,悠閒,在大街上晃來晃去像個觀光客。但是他不總是觀光客,更多的時候像個通緝犯,這就讓人受不了了。我寧願去攢書。

  沙袖的日子不比我好過,網上和書上關於鄧肯的資料沒有老馬多,她做起來更辛苦。但她能受,有事做了總是讓人開心的。在資料裡搞得膩味了,我就站在客廳裡找她說話。沙袖說,繼續看,得惡補,我都快被社會拋棄了。有一天下午我到她的房間,發現她看的竟然是法律書。

  "你看這個幹嗎?"

  "瞎翻翻,說不定用得上。"

  她把書合上,順手打開音樂,看起了鄧肯的傳記。她不想讓我知道她在看法律方面的東西。迷糊了一下我就明白了,沙袖不是在為鄧肯看法律,而是為一明看法律。她好像什麼時候對我說過,兩個人在一起,最要命的不是愛情還在不在,而是沒有了共同語言。共同語言很重要。那天我們拿了錢一起吃飯,他們在飯桌上談的都是法律,除了好玩的個案還能聽出點意思來,其他時候我和沙袖都像個呆瓜,插不上嘴,連耳朵往往都插不上。當時我就想,千萬不能和專業的傢伙們坐在一張飯桌上。我一個人吃得很無聊,想想那會兒沙袖應該比我還慘,一明是她男朋友,她的心態大約和我完全不同。我記得當時,她一直低著頭,把兩支筷子分分合合,就是不夾菜。

  那本書用了我一個月的時間。一明說,他師兄師姐半個月就弄完了。可我不行,我的認真讓我自己都覺得討厭,在那本小書裡,我盡力把魔幻的拉美疏理了一遍,找了大量我喜歡的圖片,我想把它做好。追求完美總是很痛苦,我撐下來了,中途就決定,以後再也不幹這種活兒。沙袖用了一個月多兩天做好了,接著又接了一個活兒,關於歌德的。我們都覺得她瘋了。

  交了差覺得世界一下子大了,疏朗,可以幹自己的事了,然後等著拿剩下的七八千塊錢。書商說,書出來一個月就給錢。多好。

  十六

  午睡後大家起來,在客廳裡瞎說,說到了將來哪一天不幸有錢了一定買車,起碼也得奧迪。我還把一本雜誌上奧迪的款式找出來,就要這樣的。邊紅旗說,沒出息,怎麼說也得個寶馬吧,現在一明都坐上了寶馬,我們有朝一日那不太落後了。

  沙袖正在開電腦準備攢書,聽了就笑,"一明坐寶馬?他夢裡還坐太空船哪。"

  "我都看到兩次了,"邊紅旗說。"絕對是寶馬,開車的還是個漂亮的女人。"

  "真的假的?"我也懷疑。能坐上寶馬的人在北京也不多,況且是我們這些窮光蛋。

  "操,我撒謊有錢賺?就在承澤園門口下的車,愛信不信。"

  "一明爽啊,下了課還有美女開寶馬送回家,為什麼不一口氣送到樓底下。"

  "操,你看我們樓底下還能跑開寶馬?"

  我是開玩笑的,說過了覺得不妥,扭頭看看沙袖,她認真地看著電腦螢幕。她說:"你們這些臭男人啊,整天就知道做白日夢。"

  邊紅旗說:"咱們這號人,再不做點白日夢還能活下去?"

  說得我一陣傷心。邊紅旗出去攬活兒了,我開始寫東西,兩千塊錢穩定了我的生活。下午五點鐘左右,沙袖叫我和她一起出去。我問她幹嗎,她說沒事,攢書攢累了,想出去走走。

  "一明馬上該回來了。"

  "他回來我就不能出去?"沙袖說,"我又不是他老媽子,要提雙拖鞋迎到門口。"

  沙袖下樓的速度很快,下了樓走路的速度也很快,一點散心的樣子都沒有。我說你去搶銀行還是參加運動會?她說快了嗎?那就慢點兒。其實也沒慢下來,我們很快就到了承澤園門口。快傍晚了,賣饅頭、熟菜的小攤點已經開始佔領萬泉河邊和橋上的有利地形,吆喝聲也響起來。沙袖在各個小攤子間轉悠,挑挑這個,看看那個,問了一圈什麼都沒買。我跟在後面像個跟班的,偶爾聽她說幾句什麼菜怎麼做,哪個東西更好吃。

  我們在橋附近轉了一個大半個小時,我還是沒搞懂沙袖要幹什麼。後來一明從蔚秀園那邊步行過來,沙袖問他怎麼回來比前幾次遲了,我才心裡一動,她大概是想看看一明是不是真由一個漂亮女人用寶馬送回來的。一明說當然是坐公車回來的,北大西門那站下的。

  一明每週去代兩次課,週一和週四。我和沙袖下樓那天是週一,週四下午我就覺得沙袖有點不對勁了,三點過了她就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把音樂聲音開的很大。那天邊紅旗在家,午睡被沙袖的音樂吵醒,迷迷糊糊到我房間裡找水喝。這幾天他每天回來都很比較早,聽說外面風聲有點緊,他出門開始比較小心了。邊紅旗看到我桌上有一張新買的碟片,要看,我就把電腦讓給他,自己躺倒床上看書。

  五點鐘,沙袖果然來到我房間,問我願不願意下樓轉轉。我猶豫了一下說算了,我想把剩下的幾頁書看完。沙袖站在門前不進不退,她對一個人去似乎有點恐懼。這時候邊紅旗的碟片看完了,說他願意做護花使者,正好下去活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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