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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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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關上邊紅旗又打過來,邊紅旗說:"我,明天我過去。你跟一明說,我對不起他。"說了一句就掛了。 這時候我聽見一明在叫:"邊紅旗,狗日的,我殺了你!"他從房間裡沖出來,頭髮都亂了,在客廳裡跳來跳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想了半天才想起要打電話。我把電話按住了。 "你別攔我,我一定要殺了這狗日的!" 沙袖在屋裡安靜地說:"跟別人沒關係,是我主動的。" 一明抱住我好長時間也沒把聲音哭出來,他的頭在我肩膀上搖來搖去,把眼鏡也甩掉了,摔碎在水泥地板上。除了那次他父親去世,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哭過,一點聲音都沒有。 今夜無人入睡。一明在我房間裡抽煙,把我一直捨不得抽的兩包"中華"煙都抽完了,我也陪著他精神抖擻地坐到了天亮。沙袖偶爾去衛生間,拖鞋經過客廳的聲音異常清晰。 第二天一早大家的精神就不行了,我下樓買了早點,他們倆都沒吃,也不說話,人都變舊了,老了好幾歲似的。一明躺在我的床上,兩眼半睜著。我告訴他,邊紅旗今天要來,一明的眼睜大一下就閉上了,眼淚流到我的枕頭上。他把枕巾抽出來蒙上臉,又開始了沒有聲音的哭泣。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對邊紅旗的即將到來充滿憤怒,還是恐懼?我想是兼而有之。這個白天前所未有的安靜,天氣涼爽,有點像深秋,往深處靜,往絕望處靜。它被安靜深埋起來。 直到晚上他們才開始吃點東西。我先勸一明,我說你是男人,能承受的要承受,不能承受的也要承受,沙袖還看著你哪。一明一邊吃一邊流眼淚,他說除了父母去世,他沒有這麼死過,真跟死了一樣。我說什麼也別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然後去勸沙袖。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兩眼發直,我熬的稀飯放在一邊都快涼掉了。 "吃點吧,沙袖。你大概不知道,你一直是一明的精神支柱,你垮了,他也就不行了。" 沙袖埋下頭,聲音沙啞稀薄,她說:"你去看看一明。我吃。" 那天邊紅旗最終還是沒有來。開始我也不希望他過來,但是不過來歸不過來,總該給我打個電話問一下情況吧,他是徹底沒有音信。我很火,無論作為朋友還是作為一個當事人,我覺得他都不地道。晚上我到衛生間裡給他打電話,關機。撥了好幾次都不通。他在逃避,這讓我更火,後悔把他帶進這個承澤園來,罪魁禍首是我,完全是引狼入室。 第二天邊紅旗的手機還是關著,我忍不住去了蔬菜大棚,我來討伐。他的房門虛掩著,他和他老鄉都不在。一股濃重的臭腳丫子味撲過來,屋裡比前天晚上更亂,床上的書亂七八糟攤了一床。我掩上門,看到旁邊一個民工模樣的男人在門前引煤球爐,就上前打聽。 "你是誰?"他很警惕。 "我是他朋友,上次來過的。" "哦,"他說,低下頭繼續引爐子。"昨天被員警抓走了,一起抓了好幾個。" 我在爐子前站了一會兒,煙揚出來嗆得我鼻涕眼淚都出來了。我謝過那人開始慢騰騰地往回走。說抓起來就抓起來了。我重新打開他的房門,看了看,又關上。走到大棚的盡頭,我看到前天晚上看到的那棵樹,是槐樹,樹下的土堆被掘開了。看來邊紅旗真的被抓起來了。 十九 關於沙袖肚子裡尚未成形的孩子,他們倆發生了爭執。一明覺得極其彆扭,這不是自己的地裡被別人搶先下了種那麼簡單。這種子是一個人,它有朝一日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和自己生活在一間屋子裡,和他面對面坐在一個飯桌前吃飯。他不能想像,如同不能想像邊紅旗每天都要在他們的生活裡插一杠子一樣,那個孩子的眼裡閃動的是邊紅旗的目光。他要沙袖做掉。 沙袖一度答應的,但是後來又變卦了。變卦的原因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一個女人打電話來,找一明,聽口氣跟一明很熟,而且不是一般的熟。不知道是不是沙袖太過敏了,要麼就是那個開寶馬的白領打的。總之那個女人的聲音改變了沙袖的決定,我聽到她掛電話的聲音,簡直是摔。聽到動靜我從房間裡出來,她站在電話旁邊,手按在上面,人在抖。 "做掉,"一明還在堅持。 "不,"沙袖臉轉到一邊。"這孩子是我的。" "可它不是我的!" "是,它不是你的。有什麼是你的?"沙袖的聲音十分悲涼。 "做掉!" "我不做。" 一明的決定無效,那個可恥的小東西不在他身體裡。一明受不了沙袖的絕決,徹底垮了,他蹲下來的樣子像個囚犯,捶腦袋揪頭髮都幹。他不坐沙發,就蹲著,或者坐在地板上,煙頭扔了一地。我打掃衛生時,在沙發前掃出了很多頭髮,他的頭髮本來就不景氣,現在更荒涼了。他們為此爭論了兩天,沙袖堅決不讓步。她說:"你怎麼說我都可以,怎麼做也都可以。我只要這個孩子。" 一明一氣,在中午衣衫不整地離開家,然後就沒回來。晚上也沒回來,打他的手機不通,總說關機。第二天還如此。沙袖打電話問他的導師和同門師兄弟,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我們都急了,四處找,把北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打110和登尋人啟事了。我們在外面跑了三天,回來後都很疲勞,尤其是沙袖,這些天她的休息和飲食都成問題,站在公車人都在抖。她老是問我,一明會到哪兒去呢?我說沒問題,他不會丟了的,這麼大的人了,一時想不通是正常的,不要擔心。沙袖就說,他煩我了。我勸她不要瞎想,一明不是這樣的人。晚上我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睡下了。半夜裡起來上廁所,看到沙袖房間裡的燈還在亮,我輕輕地敲了幾下門,門開了。沙袖還沒睡,床上攤了一堆衣服。 "你在幹嗎?"這陣勢我看不明白。 "我回香野地去,我走了他就會回來了。" "不行,"我奪下她的箱子,"你就這麼走了不是讓他更擔心?" "可我真是想要這個孩子,"沙袖說,坐到床上捂住臉,這麼多天第一次哭出來。"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什麼都沒有了,一想到還有個孩子在我身體裡,我才覺得我還有點東西是自己的。你知道嗎,我在這裡總覺得飄著,腳不著地,它讓我實在一點。你不會明白的。" 我的確沒法真正體會到她的感受,我不知道一個尚未成形的孩子對母親和沙袖這樣的女孩意味著什麼。可是我得阻止她繼續收拾,他們的事情是要他們自己解決,但也應該等一明回來再說。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來了,睜開眼就想一明會去哪,突然想起了香野地,趕快爬起來找沙袖。她已經起床了,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一明是不是回老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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