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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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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哥,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子午都咬牙切齒了。 自從子午咬牙切齒地要掙錢,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見也多是在街頭的某個拐角處碰見。他忙,一打電話就說他要去站街、去製作證件、去交貨,想一塊喝兩杯都沒機會。打到他住處,一般都是聞敬接。有幾次天都晚了,子午還沒回來,聞敬說,去豐台了,去宣武了,去房山了。操,這小子連房山都去。在我見過的辦假證的人裡,子午差不多是最拼命的一個了。我跟聞敬說:"讓他悠著點,銀行也不是一天掙出來的。" "我說很多次了,"聞敬說,"我說爸媽現在已經不太反對了,他們從來也沒提過錢的事。可他不信,說我在騙他。哥,有空你說說他,咱不能為了錢不要命啊。" 我給子午打電話,他根本就不理你的茬。"你不懂,哥,"他說,"他們想要什麼你不明白。" 我覺得子午內心裡還有頑固的自卑,因為自卑導致自負,他以為他是對的,以為錢可以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但我跟他說不攏,他不聽你的這齣戲。他覺得他比我懂得北京,比我知道怎麼樣才能在北京這種地方紮下根來。一點辦法也沒有。慢慢地,我跟子午越來越遠,最多有過一個月沒聯繫。他忙著賺錢,我也忙著賺錢,還要忙著安慰文哥,陪他喝酒聊天,幫他解解悶。文哥離婚了,老婆提出來的。聽到這消息我都呆了,他老婆四十五歲,這把年紀突然提出來要離婚,而且刻不容緩。她威脅文哥說,不離就讓他戴帽子,綠的。這是大問題。文哥火速回家,像子彈一樣快,東西都沒來及收拾。他說這女人能整,最好她說什麼你信什麼。十天以後文哥回來了,離完了,也像子彈一樣快。這次他說的是:這女人能整,最好她說什麼你做什麼。回來了以後文哥的難過才湧上心頭,在家裡他憋著,覺得自己還挺悲壯,一見到我立馬老淚縱橫。文哥說: "兄弟,老哥我瞎了!" 我說怪誰,讓你在北京待這麼久。老婆三天兩頭讓你回去你不回,這下好了,不用回了。還"瞎了",這是你們湖北話麼?你活活讓北京給坑了。 "我也沒閑著啊。我給她們娘倆掙錢,像小偷又像強盜,今天躲明天避,我容易麼我。" "現在容易了,光棍一身輕。" 挖苦完了,我開始安慰文哥。五十歲的男人掉眼淚,那一定是傷到心裡去了。我說節哀順變吧,有走的就有來的,錢難掙不是還掙了一堆麼。毛主席說的好,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放下包袱,開動機器,備戰備荒為人民。繼續幹吧。文哥悲傷地說,兄弟,別的還能怎麼辦?走,喝酒去。我差不多安慰了一個月文哥的情緒才穩定。人老了,安慰起來難度也大了。平常看起來硬梆梆的,其實裡面最軟,一碰就爛。 有一天聞敬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吃飯。我一進門就傻了,新添了幾個大傢伙,超薄液晶電視、豪華音響、電腦,還有一台跑步機,都閃動著鮮亮的高科技的光芒。我說你們改行賣電器了?聞敬說,子午剛買的,讓哥過來看看,一塊吃個飯。好長時間沒聚了。子午正在搗騰電腦,從網上下載歌曲,然後打開,劉歡的《好漢歌》。大河向東流。風風火火闖九州啊。我問子午哪來的錢?掙的啊。在哪掙的?還能在哪。幹什麼掙的?還能幹什麼。 "怪了,我幹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沒發現它能一下子掙這麼大的錢呢?" "那是你。" 我就無話可說了。在辦假證這方面,子午的確比我強。 十四 那頓飯吃得爽彎彎。療養院姑娘的手藝就是不一樣。吃完了聞敬去上班,我跟子午剔著牙坐在沙發上聊天,一邊看液晶電視裡的智商在五十以下的娛樂節目。大,清晰,有錢人的感覺很好。可是,我越看越覺得不對頭,子午怎麼會這麼快就有一大把錢呢。我挺起腰,準確地將牙籤扔進廢紙簍裡。"子午,"我說,"跟哥說實話,哪來的錢?" "不是說了麼,假證。" "什麼樣的假證?" "你就別問了。" "一定要問。說。" "別人送的。" 誰會送給一個辦假證的錢。子午說,一個公司的經理送的,三萬。他運氣好。 半個月前接了一單生意,交貨是在對方單位不遠的街道拐角。對方是小職員,正交貨,小職員忽然把子午拉到一棵樹後,說,別動,有人。躲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子午伸著脖子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挺著小肚子從本田車裡出來,拎著公事包往斜對面的大樓走。子午覺得那人挺眼熟,尤其是他尖溜溜鴨蛋殼似的後腦勺,一般人很難長成那樣。誰呀?子午問。鴨蛋後腦勺進了樓那小職員才說,我們頭兒,部門經理,剛提的,厲害著呢,被他發現就死翹翹了。子午說,我好像認識他啊,什麼學歷?小職員說,碩士,比我這假的厲害多了,正宗的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金融專業研究生。 "姓劉?" "你真認識啊?" "那就對了。"當時子午有種強烈的自豪感。這是職業的光榮。 "牛得很。訓人的時候從來都是背對著你,屁股底下那老闆椅能轉十八圈。" 這事說完就算了。交完貨他在周圍遛躂一會兒,突然就想去看看鴨蛋後腦勺到底是怎麼牛的。他給剛才那個小職員打了個電話,讓他下樓帶他上去,他想看看劉經理,老熟人了。小職員帶他進去,一路叮囑讓子午別把他假證的事捅出去,捅出去他就完了。子午說沒問題。小職員把他帶到劉經理的辦公室門口就回去了。子午敲門,裡面說進來。推開門子午先看見的是鴨蛋後腦勺。劉經理。鴨蛋後腦勺慢慢轉過來,兩隻眼猛地開始放光。你是?不認識了?我是陳子午啊。噢,你好你好。他們親切握手。然後劉經理關上門,臉一下子撂下來,你來幹什麼? "沒事。順路上來看看。" 有人敲門。鴨蛋後腦勺對著門外說:"我有點事,等會兒再來!"門外的高跟皮鞋咯噔咯噔走遠了。"你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就是過來看看你。" 劉經理盯著子午,手指在寬闊的紫紅色老闆桌上敲來敲去,然後坐下來拉開抽屜。一捆錢像薄磚頭一樣放在桌面上。"這個你拿走,"他說,"以後別在我面前出現。" 子午眼都大了。天地良心,他當時的確沒想到會出這事,都結巴了。"我不是,為這個。" "嫌少?"鴨蛋後腦勺又從抽屜裡摸出一捆,推到子午面前。 "不是我要的,他主動給我的,"子午跟我說。"哥,你別訓我。你看,我也沒辦法。不拿不行啊。不拿他一定不相信我。那我就拿,不拿白不拿。正好又有人敲門,那傢伙看我還站著不走,急急忙忙又從抽屜裡拿出一捆,說,這是極限了,再玩下去我可要報警了。我就把錢裝口袋裡了。你別怪我,我跟他說過謝謝了。那傢伙從抽屜裡摸錢出來跟玩魔術似的,我懷疑我繼續站下去,他會源源不斷地摸出錢來。哥,你看你還是要怪我。跟我沒關係呀,他心虛怪誰。" "那你也不該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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