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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籟的柔美面前:一路「訴」訟(一)


  我一直希望能夠在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寫作這個故事。在我等待的幻夢中,那應該是一個夜涼如水的晚上,周遭不僅有流水的歡唱和鳴蟲的跳躍,不僅有薄風的親吻和夜來香的低吟,還有一位柔美的女子與我攜手共用月光的清輝……

   對了,這就是天籟。

  在柔美的天籟裡,我很難想像一個人會產生作惡的衝動,如同跨進寺廟的信徒,難道在燒香禮佛的同時,還想著殘害生靈麼?

  但是,霧都重慶的晚上是很難見到月光的,即便在我目前生活著的江津城也是如此,而我擬就的寫作計畫又恰恰輪到了「他」的頭上。看來,我那種「身體遊移在清風明月的天籟裡、心中卻懷著作惡邪念」的體驗是沒時間等待了,何況,在滾滾紅塵中要尋覓一位柔美的女子理喻我滿身的滄桑,撫慰我孤寂的人生風雨,僅有等待當然無法結下茫茫人海中那一份永遠牽手的「緣」……

  此柔美與天籟無關。

  於是,在一個夜黑如墨的晚上,我開始敘述杜木——一位死刑犯「在天籟的柔美面前」被我為死囚寫遺書的悲劇。

  1 第一次「訴」訟:十七歲……

  1962年12月24日,杜木出生在四川省富順縣。他出生那年的干支為壬寅,在生肖細分裡為過林之虎。我之所以提到這一點,是因為杜木在第一次被「訴」訟後,曾找一位算命先生為他算過八字。按算命先生的說法:杜木出生的那天為夏曆二十八日,命主丙申,丙通炳,為太陽的赫赫光輝,這原本是好命。但與年幹配合為偏官(七煞),又流年轉「巳」,地支「寅巳申」相刑為無恩,即忘恩負義之徒,所以他這只老虎只能在山頭作「綠林」。

  算命有無道理我們姑且不論,但12月24日那天,對他後來的第一次「訴」訟起了很關鍵的作用(後文有敘述)。

  杜木第一次作案是1988年的夏季,他跟幾位師兄一起到重慶石橋鋪「實習」。那時候的石橋鋪還屬於城鄉結合部,當地居民到重慶市區如同鄉壩上的村民趕場一樣叫作進城。作為師弟,盜竊得來的財物沒有杜木的「股份」,他只有從師兄們手裡得到一點賞錢,屬虎的杜木當然不滿意這種跟班生涯。

  終於,在他十七歲那年,他決定單幹了。

  那位使杜木心儀終生的女人,就是在他單幹期間出現的。

  在碰到那個女人以前,杜木已經單幹過幾次了,因此,對入室盜竊這一行,他已稍具宵小常識。

  前面說過,那時候的重慶石橋鋪一帶還是城鄉結合部,都市人住在高樓上,還能欣賞到田園風光。

  1989年夏天的一個夜晚,杜木來到石橋鋪。這裡有一幢樓房的一戶人家,是他白天就踩好了「點」的。從種種跡象分析:這戶人家不僅有搞頭,更重要的是這戶人家已經連續幾天晚上沒亮過燈。到了這幢樓房前,他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常識性錯誤:這一天是星期六,他來得太早了。樓房裡不僅家家戶戶亮著燈,有些人家還傳出了喝酒猜拳的聲音。好在,他踩好「點」的那戶人家依舊黑燈瞎火,這讓他感到欣慰不少。問題在於,他入室的技術是採用萬能鑰匙的。許多人以為萬能鑰匙是一把非常神秘的鑰匙,可以開啟若干的鎖。其實不然,萬能鑰匙的組成是許多長短、粗細不一的鋼絲,有許多形狀不一的角度,利用它們不同的尺寸、角度去適應各種型號、規格的鎖。這門宵小手藝的關鍵在手感。在有些盜竊團夥裡,有這門手藝的人雖做不了老大,但紅錢僅次於老大卻是不爭的事實。問題又在於,這門手藝在開啟門鎖時,手感的準確與否全在作案者的全神貫注,稍有閃失,則前功盡棄。所以,踩「點」的目的除了目標有無油水之外,還要觀察特定的下手時間。

  今天晚上的這個時間,是杜木認為最適合作案的時間。等他趕到這裡時,樓上喝酒的聲音提醒了他:週末的晚上,大多數的人都比平時睡得晚。

  於是,在1989年夏季的一個晚上,杜木脫下上衣搭在手肘上,沿著一條泥土路向一間鄉村小店走去。在鄉村小店和高樓之間,隔著幾大塊水田。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在獄中,杜木對我說,「在月亮底下看書都看得見。」

  在十七歲的杜木心裡,那天晚上的夜景是如此的美麗:頭上是一輪高懸的圓月,土路邊的水溝裡有流水的歡唱,青蛙在兩邊的水田裡此起彼伏地競叫著,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在前面牽引著他的思路。即使在杜木已經成為死刑犯、離生命的終結僅有十多個鐘頭時,他在談起那天晚上那一派天籟的柔美時,臉上依舊泛起心馳神往之色。

  待吃完了一包花生,喝完了一小瓶白酒後,杜木看看表,已到午夜,動手的時間到了。他又沿著那條土路走回去。月亮依舊是那樣圓,流水依舊在水溝裡歡唱,青蛙依舊在歡樂地競叫著,螢火蟲依舊在他眼前閃著瞬間的光明。不同的是,在天籟的柔美裡,多了一絲一毫子夜時的霧氣,也多了一份宵小盜竊的邪惡。果然不出所料,除了個別窗戶閃出燈光外,四周已經安靜下來。杜木迅速地穿好上衣,翻過圍牆,進入一個單元裡,躡手躡腳地來到四樓的一戶人家,將那串萬能鑰匙插進了鎖孔。進到屋內,他輕輕地關上門,從褲袋裡掏出一根很小的手電筒,電筒前沿散光的地方用黑膠布纏上了,光線如同一根筷子一樣直直地射出去。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屋子裡擺設的是那個年代的普通傢俱。杜木偷的是錢,是金貨。在第一間屋子裡,他偷到了十多元現金;在客廳的飯桌上,他又順手盜得了一塊女式手錶。就在杜木摸到這塊手錶的一刹那,他的心跳突然加快,胸腔裡的叮咚聲似乎要將他的耳膜震破。在一般家庭中,手錶是隨手攜帶的。現在,這塊手錶放在客廳的飯桌上,說明屋子裡有人。想到這裡,杜木第一個念頭就是開門跑掉。就在他的手剛一觸到鎖把時,一個奇怪而又大膽的念頭突然間冒出來:對呀,手錶是女式的,手錶的主人也應該是女的呀。想到這裡,他倒回身,躡手躡腳地來到另一間臥室門口。

  那天晚上的月光真的很好,如水的月華從洞開的窗戶湧進來,照著床上躺著的一個女人——一個在夢鄉裡靜靜地享受著自然的天籟,只穿著短褲、戴著胸罩的柔美的姑娘。

  1989年12月,杜木因犯盜竊罪被判處勞動教養三年。

  ——在刑律上,勞教與勞改是有本質區別的,用一個不太合適的比方來說:有點類似於人民內部矛盾與敵我矛盾的區別。

  他萬萬沒想到,他之所以沒有成為勞改犯而成為勞教分子,是因為他的生日幫了他的大忙:他犯案時,還沒滿十八歲,屬於少年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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