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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籟的柔美面前:一路「訴」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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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次「訴」訟:25歲…… 請允許我比較詳細地敘述那個天籟之夜,在那個柔美的姑娘面前的盜竊犯杜木。 一則是他的生命僅剩十多個小時時,自始至終,他談的都是那位姑娘;二則他的第一次「訴」訟,與那位柔美的姑娘毫無關係。 那位柔美的姑娘叫作曉月。 曉月那年二十一歲,在重慶的一所大學念書。平時,她是住校的。杜木踩「點」的那幾天,剛好她父母外出。在杜木偷進屋子前的一個多小時,曉月才回到家,因為太疲倦,她洗完澡,便只穿著短褲、戴著胸罩躺到床上,在恬靜的月華中,她很快地進入了夢鄉。也許女性與生俱來的天然警覺,在甜美的夢境裡,她感覺有一束細小而灼熱的光亮先從她的腳底移到她的頭頂,然後又從她的頭頂移到她胸前的某個敏感部位。她一下子警醒過來,還沒等她驚恐地叫出聲,一隻手飛快地捂住她的嘴,一束刺眼的電筒光直直地射著她的眼睛。 她聽到一個年輕男人低沉而兇惡地說道:「不許喊。你一喊我就殺死你。」 她嚇得渾身發抖,電筒光照花了她的眼睛,她什麼也看不見。她不知道對方手裡到底有沒有兇器,她只得顫顫抖抖地點點頭。 「只要你答應我,」對方說,「我就不殺你。」 事後曉月才回憶起來,對方在問她的話時,聲音也是顫抖的,也就是說,這時候對方如她一樣,都處於心跳如野馬狂奔的階段。不過她當時太緊張、太驚嚇,沒注意到罷了。 她又一次顫顫抖抖地點點頭。 事實上,在杜木那奇怪而大膽的想法裡,他在另一間屋只偷到十多元錢,現在屋子裡既然有了人,有人就有錢。他只想偷錢。他沒想到曉月回家後,立刻到衛生間洗澡,衣服就放在衛生間裡。因此,他先是用手電筒在床四周掃來掃去,沒有發現裝錢的衣服;後來,手電筒光掃到曉月白皙的肌膚上。 曉月比他大四歲,正是楓葉紅似火的成熟季節。在這個充滿天籟之聲的月夜裡,在這個花季少女面前,杜木違背了他們這一行「人進我出,人出我進」的宵小規則,他要仔細地看看這位漂亮的姑娘。 得到曉月明確的答覆後,杜木鬆開了手,關了手電筒。如水的月華擁進窗口,不僅照著躺在床上的曉月,也照著杜木半個身子,在月光照不到的上半身,杜木的額上掛滿了冷汗。 「你不要害怕,」杜木說,「我只想偷點錢,我以為屋子裡沒有人。」 這時候的曉月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她還是害怕著。畢竟,站在床前的這個人,不僅是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還是一個隨時都可能動邪念的強盜。她驚恐地坐起身,靠著床頭,兩隻手護著胸部,驚恐地說:「我爸爸媽媽沒在家,家裡沒有什麼錢。」 「你看嘛,」杜木用手抹了一下額上的冷汗,從褲袋裡掏出幾張鈔票和那塊手錶,「只有這點點搞頭,油水太少了,划不來。」 說完話,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 曉月立刻渾身顫抖起來。 杜木伸手握住曉月的一個腳趾,問道:「你害怕嗎?」 「我家裡只有這一點點錢,我不騙你。」曉月帶著哭腔說,「我求你不要害我。你害了我,我以後怎麼嫁出去?要是被我男朋友知道了,我跟他一輩子都要打架。」 杜木鬆開手,在床沿上默默坐了一會兒。也許是如水的月華讓他天良有所發現,也許是柔美的曉月帶淚的聲音引出了他的天良。他站起身從床頭的衣櫃裡找出一床毛巾被,扔給曉月,說:「蓋好。」 曉月蓋上毛巾被,平靜了許多。 杜木依舊坐回床沿上,先點燃一支香煙,然後問道:「你在哪兒上班?」 「我還是學生。」曉月答道,「在重慶某大學讀書。」 兩人就這樣一問一答起來。 事情發展到後來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奇怪:一個是偷雞摸狗的盜賊,一個是高等學府的大學生,況且又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情況下相識。在常人的推理中,這不僅有違生活的常規,而且根本不能理解。杜木沒想到,先前這位在他面前渾身顫抖的女大學生,此刻不僅不感到害怕,反而叫他去搬一張椅子放到床前,坐到椅子上,雙腳擱到床沿上。 曉月說:「這樣舒服一些。」曉月自己則坐起來,背靠床頭,一床毛巾被蓋住她的身體。她對杜木談的那些偷雞摸狗的生活內容充滿了好奇,每每聽到若干驚險處,她就做出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若干次驚恐地嚷道:「真的哇?」她難以想像:眼前這位比自己還小幾歲的男青年,居然擁有遠遠超過自己的非常刺激的生活內容。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在後面。 那時候,已經沒有月光了,離天亮不會太遠了。一陣倦意朝杜木襲來,他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特殊」,不走不行了。 就在他走到門口時,曉月突然問道:「你又去翻牆嗎?」 杜木答道:「我先前是翻牆進來的,現在只好又翻牆出去。」 曉月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在我家裡睡,等明天上午再走。」 準確地說,此時已到淩晨。但是,在人們的習慣裡,只有天光大亮了才是明天。 曉月的舉動使杜木深感意外。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能夠與曉月平等、平靜、平安地對話就算是奇跡了,他哪裡想到曉月會作出更大的奇跡呢?作為小偷的杜木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他說:「萬一明天人家看到了,你不好解釋。」 「明天你一個人悄悄走,白天沒有誰會注意你,解釋什麼?!」 於是,在這個沒有月華的淩晨裡,杜木在曉月的家裡住了下來。他先是睡在另一間居室裡,就是那間讓他得手十多元錢的屋子。後來,他來到曉月的床前,厚著臉皮說:「我想跟你睡在一起。」 「不行。」曉月說,「我男朋友如果知道了,不得了。你不要害我嫁不出去。」 杜木舉起一隻手,如同發誓:「我只睡在你身邊,絕不『惹』你。」 曉月想了一下,居然同意了。她說:「好吧,我相信你。如果你『惹』我,我們就一輩子都不要做朋友了。」 杜木和衣睡在曉月身邊。靜默了一會,他忽然間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曉月問道:「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杜木答道,「生活中有許多事情,仔細想起來,有點發笑。」 「好了好了。」曉月疲倦極了,「睡吧睡吧。」 在這個美麗的夜晚,在天籟的柔美面前,杜木也漸漸地進入夢鄉。 後來,在獄中,我試探著問杜木:「你跟曉月之間,真的沒有『故事』麼?」 「兄弟,」杜木立刻瞪圓兩隻眼睛,一根手指點著腳上的鐵鐐,異常嚴肅地說:「哪個龜兒子說半句假話。你想嘛,我明天上午就飛缽缽(槍斃)了,我還何必繃什麼假面子?」 我知道我錯了。我急忙給他嘴裡塞進一支香煙,為他點燃火。我試圖用一種常規來推理這件事情。當我後來將這個故事講述給我的一些朋友聽時,他們斷然下了結論:「他騙了你。這不符合生活邏輯,打死我都不相信。」 然而,我是相信的。我甚至無比堅信杜木與曉月之間的關係是異常清白的。問題在於,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麼? 1987年,因犯盜竊罪,杜木被第二次提起「訴」訟:他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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