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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得廣廈:層層「轉」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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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則關於包工頭的故事。 包工頭是從施工員中衍生出來的稱呼。 施工員一般是指建設方、施工方派駐現場施工的負責人,而包工頭則專指那些通過正常或不正常的管道攬到某項工程的人。 在許多人心目中,包工頭不僅是某人在某個領域裡成功的標誌,還是權、錢、色的曖昧代稱。 1 獄中「轉」運 1976年7月5日,田林出生在重慶市南岸區。到1993年下半年,不到十八歲的田林抱著「好玩」的心態跟著幾位師兄一道偷進了一戶人家。結果,他因盜竊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七個月。 法院作出判決時的日期是1994年3月15日,離他刑滿釋放日期1994年4月尚有十多天。按照有關司法規定:自判決書下達之日起,余刑不滿一年的犯人不再押送勞改單位,何況田林的余刑僅僅只有十多天了。因此,在同監舍其他前程未卜的犯人們無比眼紅的目光中,他「激動」地混著日子。 孰料,他的好運會建立在森嚴的高牆與鐵窗中。 1994年3月下旬的某個早晨,迎著高牆外染紅鐵窗的早陽,田林歡快地大喊一聲:「哇,又少一天,老子爽極了。」 一位未決犯(法院尚未判刑)嫉妒地說:「你娃娃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擔心你放出去後,到哪裡去鑲飯碗(找工作)?」 田林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反唇相譏道:「我明白了,你至今都沒出去,原來是在等待政府給你轉幹(無期徒刑)端鐵飯碗。」 就在這天晚上,監舍的鐵門嘩一聲拉開,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獄警的押送下跨進了牢門。 當鐵門當一聲關上後,坐在屋角的那位未決犯立刻興奮地說道:「好啊,耍把(遊戲)來了。」 另一位見多識廣的犯人在田林耳邊低聲說道:「看他那樣子,是個經案(經濟犯罪),像個當官的。」 我曾經在另外多篇寫「監獄」的文章中敘述過這種現象:大凡天底下的看守所,都存在老犯欺負新犯和恃強淩弱的事情發生,在裡面的行話裡,稱之為過手續。那麼,在1994年3月下旬的某個夜晚,當那位未決犯正準備對那個中年男人過手續時,即將自由的田林這次不幹了。為什麼說他「這次不幹」了呢?因為在這以前,田林在老犯們的煽動下,也對其他新犯玩過這種過手續把戲的;現在眼看要自由了,又因為對未決犯早晨嫉妒他「鑲飯碗」的話耿耿於懷,所以,他這次挺身而出,不讓未決犯的過手續得逞。 田林「勇敢」的舉動雖然保護了那位驚恐萬狀的中年男人,但他的鼻孔卻被對方打出了血。最後,當對方提起一隻腳正要狠命踢向田林時,田林一手捂住鮮血長流的鼻孔,一手指著對方說道:「你再要動手,過幾天老子出去了,一定告你龜兒子是牢頭獄霸。」 對入獄犯人來說,在監獄裡耍牢頭獄霸相當於重新犯罪,要罪加一等的。 田林的話嚇出了對方一身的冷汗。他先是扯出一張衛生紙扔給田林,讓他揩淨臉上的鼻血,主動說道:「兄弟,我們和解了吧。」接著調頭對那位中年男人吼道,「算你龜兒子有運氣,碰到福星了。」 那位中年男人雖然不清楚年輕的田林為什麼要保護他,但對方血跡斑斑的模樣卻使他大為感動。當天晚上,在木板鋪就的地鋪上,他睡到田林身邊,輕聲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田林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後,並沒反問對方任何問題。他還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即將自由的激動充溢著他的整個心房。 沒想到,他早先對未決犯說出的「過幾天老子出去了」的話被身邊的中年男人緊緊地記住了。在田林出獄的頭天晚上,中年男人給了他一個傳呼號碼,然後雙手捧住田林的手,鄭重地說道:「小兄弟,你只要幫了我這個忙,將來,我會重重地報答你的。」 田林並沒把對方報答之類的話放在心裡。在他天真的想像中:我馬上自由了,你卻剛剛才跨進牢門,誰知道你要在牢裡呆多久? 第二天,田林刑滿釋放了。 田林邁出監獄大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那個傳呼號碼。 他後來在獄中對我說:「我怕時間拖久了,把號碼忘記了。」 對方很快回傳呼了。一位中年女人的聲音。她在電話中審慎地問了兩個問題:你是如何認識那位元中年男人的?你是如何得到這個傳呼號碼的? 田林如實地給對方講了。 最後,那位中年女人放心地說:「田林,你就在原地等待,我派車來接你。」 聽到這句話,田林才感到對方有些「不平凡」起來:那位元中年女人在電話裡說的是「派車」接他,能夠說「派車」的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沒有多久,一輛黑色的小車駛到田林面前,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問清田林的身份後,將他推進了小車。一會兒,小車停到一家飯店前,那位小姐將一個大塑膠袋塞進田林懷裡,指了指飯店,說道:「飯店底樓有個澡堂,你先洗澡——對了,你從裡面帶出來的東西,統統不要,免得沾來晦氣。」 田林從褲袋裡掏出幾張鈔票,問道:「錢可不可以留……」 沒等他說完,那位小姐一把抓過鈔票從車窗遠遠地扔了出去,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不管你帶多少錢出來,一分錢都不能留下。裡面的東西,晦氣,明白了嗎?」 田林點點頭,輕輕地答道:「我知道了。」 那位小姐這才將口吻緩和下來:「洗完澡,到旋轉餐廳找我,我等你吃晚飯。」 洗完澡,穿著一身名牌西服的田林煥然一新地來到飯店頂層的旋轉餐廳,有些飄飄然地坐到那位小姐對面。 吃飯前,那位小姐將一個信封從桌面上推過來,微笑著說:「田先生,這是你打電話的酬金。」 「酬金?」田林一方面不習慣對方稱他先生,另一方面疑惑地問道:「打一個電話,值得收你的錢麼?」 那位小姐埋頭吸了一口飲料,低著頭說:「田先生,你那個電話來得太及時了。我們正在猜測,老闆突然間消失到哪裡去了?沒想到……」她打住話頭,抬頭望著田林,一臉嚴肅地說道,「田先生,打電話的事情,你最好忘掉。」 田林望瞭望桌上那個信封,重重地點點頭。 當天晚上,回到家中的田林躲到臥室裡,抽出信封中的鈔票一數:乖乖,整整五千元。多麼昂貴的電話啊! 事情並沒到此結束。 就在田林刑滿釋放回家不到一個星期,一輛他眼熟的黑色小車東彎西拐一路打聽著找到了田家的大門口。當一個鄰居滿面驚疑地將沉浸在麻將桌上的田林拖到小車前時,他雙眼發亮地看見一位中年男人滿面笑容地跨出了車門。天哪,那位「牢友」為什麼這樣快就出獄了啊?! 「小兄弟,我在裡面說過:我出來後一定要報答你的。」那位中年男人一下子抱住田林,「你說,你想幹什麼?想不想當老闆?」 這時候,前些天那位陪田林吃飯的小姐也鑽出小車,笑眯眯地站到中年男人身邊,同樣笑眯眯地說:「田先生,你現在不提要求,將來要後悔的喲。」 經過介紹,田林才知道那位小姐是中年男人的秘書。 中年男人說:「你叫她蘭姐吧。至於我兩人嘛,」中年男人做出一臉情深義重的樣子,「既然在裡面結下的友誼,拋開什麼年齡、輩分不談了,我依舊喊你小兄弟。我呢?別人叫我申老闆,你喊我申大哥,要得麼?」 這時候,四周圍了一大圈人,紛紛感歎他們這種「牢友友誼」。 其中一人說:「牢中結下的朋友是『難友』,感情比外面認識的朋友還要好。」 另有人羡慕地預言道:「申老闆肯定是做大生意的,田家娃兒怕要時來運轉囉。」 似乎真的應驗了鄰居們的預言,在申老闆離開田家不到十天,有關田林坐牢「坐」到財神爺的傳說越傳越神時,一天中午,一輛印著×× 建築公司的汽車挨家挨戶地問到了田家門口。很快,那輛汽車旁邊又圍了一大圈人。在人們的注視下,××建築公司經理與駕駛員一道從車廂裡抬出一台大彩電,徑直抬進田家。 田林在一陣目瞪口呆後,攔住他們,問道:「我搞不懂,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呢?」 ××建築公司經理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田林,解釋道:「我和申大老闆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申大老闆過去照顧了我們公司許多生意。知道你在裡面救了申大老闆,我們給你表示點感激。」 田林現出一臉的苦相,「你說的話太重了,申大哥在牢裡……哪裡談得上是救喲。」 那位經理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田林,細聲細氣地央求道:「田兄弟,在申大老闆面前給我們求個情,包一幢房子的工程給我們做。」 田林吃驚地望著那位經理。事實上,他至今都不知道申大哥到底在做什麼生意,他有什麼權力發包工程? 那位經理見他一副憨癡癡的神態,以為對方在裝傻。他主動獻上一計:「田兄弟,要不然,你找幾家建築公司掛幾個門面(虛職),當轉包老闆,我們從你手裡轉包工程。」他張開左手,伸出三根指頭,「我們給你百分之三的資訊費……不,管理費,如何?」 回過神來的田林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心中一陣狂喜:申大哥不是做一般生意的人, 一般生意人哪裡有什麼發包工程的權力?田林生活的地方原本就是建築之鄉,許多本地人的就業門路除開建築,便是若干與建築相關的行業,因此,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對那些轉包工程坐地收管理費的交易,當地人是見慣不驚的。問題是,能夠做轉包業務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或大或小的權力背景,這是眾所周知的秘密,難道申大哥……田林禁不住對申大哥的「背景」神往起來。 在這一段時間裡,田林一方面應付著那些名義上是×× 建築公司的經理、實則是各色包工頭的頻繁拜訪,一面暗暗地心急起來:許久未露面的申大哥到哪兒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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