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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觀」念大師,盜「竊」笑紋的賊(七)


  7 初涉都市:竹哨「竊」取了老闆的狂喜

   那位在爺爺嘴裡出人頭地的龍老闆就是龍樹。

  關於龍老闆發跡的過程,家鄉的人們流傳著好幾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足以使其他四處漂泊的打工仔們雙眼發亮。爺爺經多方打聽,托了無數的人情,終於打聽到龍老闆在廣州不僅發了財,還贏得了一位四川美女的芳心,現在已經衣錦還鄉,在重慶開了一家策劃中心。古均不知道爺爺用了多少辦法才得到龍老闆的點頭,同意接收他。送別時,爺爺說:「龍老闆正好缺一個什麼助手還是助理,你到龍老闆手下,老老實實地學本事。」爺爺將幾個竹哨放進古均的衣袋,「多多少少掙點錢回來,交那些雜七雜八的款,免得豬兒遭牽,籮筐遭拿,也免得你媽遭銬起來。」

  在重慶長途汽車站,不會打電話的古均請一位報販幫忙撥通了策劃中心的電話。沒多久,一輛計程車嘎一聲停到他面前。互通姓名後,古均意外得渾身激動起來:大名鼎鼎的龍老闆居然親自來接他這位鄉間的打工仔。

  坐進小車後,龍樹從古均手裡取過鋪蓋卷,呼一下扔到車外的廣場上。

  古均禁不住大聲喊起來:「龍老闆,我的鋪蓋。」

  龍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還要那臭烘烘的鋪蓋幹什麼?我給你買新的。」

  小車朝前面滑去。

  古均扭過頭,看到越來越遠的鋪蓋在冷冷的風塵中似乎睡著了似的。他望著龍樹,兩汪淚水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心痛萬分地說:「龍老闆,那是我家裡最好的鋪蓋。當初,如果不是爺爺藏得快,差一點遭皮衣搶走了……」

  「皮衣?」龍樹疑惑地望著他,「什麼皮衣?」

  古均沒有回答龍樹的問話。在他年輕的想像裡,豪富的龍老闆是不能理解皮衣的所作所為的,也不會理解年邁的爺爺為什麼要違背中國老百姓團年的風俗,在年關到來以前「趕」他出門的舉動。他拉住龍樹的手,苦澀的淚水流進嘴角,「龍老闆,放我倒回去把鋪蓋撿起來,我給爺爺寄回去。好不好,龍老闆?」

  這一切都被計程車司機看在眼裡,沒等龍樹說話,他毅然掉轉車頭,開回長途汽車站的廣場上。

  然而,鋪蓋卷已經消失了。

  古均心痛得哇一聲哭了起來。

  等坐回車裡,龍樹拍著他的肩頭,說道:「不要心痛,你很快就會有錢的。有了錢,給你爺爺買最好的鋪蓋送回去。」

  過了許久,計程車終於拐進了一片住宅區,停到一幢樓房前。當龍樹將車費付給司機時,望著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古均,司機略一猶豫,一隻手揩去古均眼角的淚珠,另一隻手將車費塞到古均的衣袋裡。等古均回過神,司機已經開始啟動車子了。古均急忙抓住車門,從衣袋裡掏出一隻竹哨,先放到唇上嘹亮地吹了一下,然後放到司機前方的票蓋上,淚臉上立刻閃起燦爛的笑容,靦腆地說道:「鄉壩上不值錢的小玩意,送給你家裡的小娃娃玩。」

  司機只簡單地說了一句:「小兄弟,我原來當過知青,我知道的。」便將車子開走了。

  那麼,他當過什麼樣的知青?他又知道些什麼?

  龍樹的策劃中心就在這幢樓的二樓上,二室一廳的住房,完全是一個小家庭的模樣。

  龍樹熱情地推著古均走進一間房裡,指著新床新鋪蓋說:「這是你住的房間。你嫂子把什麼生活用品都給你準備好了。」

  龍樹的話音剛落,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她先是打量了古均一會兒,接著臉上堆起笑容,「小兄弟,歡迎你。」她拉起古均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背,「龍大哥說你從未出過遠門,身上沒有油子習氣,靠得住。知道麼,你龍大哥目前搞的這項策劃工作,就是需要找一個誠實、可靠的人做他的幫手。」然後,她努起嘴唇,以大姐姐對小弟弟般的無限關愛的動作,在古均的臉頰上溫暖無比地吻了一下,「只要你踏踏實實地幫龍大哥,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古均將手掌貼到被她吻過的臉頰上,一粒淚珠從眼眶裡翻滾出來。在他過去全部的記憶裡,只有母親和爺爺吻過他,無論是在開滿紫雲英的田園上或是在滿山清明的竹林裡,親人的吻陪伴著他在苦澀的鄉村生活裡充滿希望地長大。那麼,現在是在繁華的大都市重慶,面對的是他敬仰的龍大老闆,龍夫人的吻除了讓他感動得流淚,他似乎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了。忽然,他摸出一個竹哨,遞到龍夫人手裡,說道:「我爺爺做的,送給你吹著玩。」

  龍夫人沒見過這種竹哨,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觀察著,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古均沒有回答龍夫人的問話,他調頭望著龍樹,從衣袋裡摸出早先那位計程車司機塞給他的錢,央求道:「龍老闆,請你把這點錢給我爺爺寄回去。年關要到了,我怕皮衣戴我媽媽的銬子。」

  龍樹沒接古均的錢,也沒回答古均的問話。此刻,他雙眼直勾勾地盯住龍夫人手裡的竹哨,似乎發現了一個新的秘密。一會兒,他從龍夫人手裡取過竹哨,看了看,對古均說:「你這個竹哨能響到多遠?你吹給我聽一聽,用足勁吹。」

  古均接過竹哨,含到嘴裡,走到窗口前,雙眼望著不遠處的幢幢高樓。他將這些林立的水泥建築當做家鄉高高的青山。嘹亮的竹哨聲劃破霧都沉沉的風塵,驚飛了都市人餵養在樓頂的幾隻鴿子。

  龍樹興奮地沖上來,一把搶過竹哨放到唇間,將緊緊地圈起來的唇紋竊「取」到竹哨上,使勁吹了一下,轉身對龍夫人說道:「幹姐姐,用這種東西望風打響不是很好麼?」

  幹姐姐?古均莫名其妙地望著龍夫人,他不明白,龍老闆為什麼稱他的夫人為幹姐姐?他更不明白什麼叫作望風打響?

  等到古均明白過來的時候,春節已經到了。

  這是古均生平第一次在年關到來以前逃離了家鄉。他不明白皮衣為什麼要銬他?那些雜七雜八的款為什麼重複了一回又一回?外面的鞭炮聲響起來,在喜氣洋洋的爆竹聲中,他孤獨地摸出竹哨,輕輕地吹了起來。

  就在這時,龍夫人走到他身邊,一隻手溫柔地放到他的肩上,問道:「過年了,是不是想爺爺啦?但願你爺爺不要被皮衣逼成瘋子。」

  古均依舊輕輕地吹著竹哨,依舊望著窗外喜慶的天空。默默地,思鄉的清淚悄悄地淌滿他的臉頰。

  這時,龍樹手裡拿著一張填寫著三百元數額的匯款單,在盈耳的哨聲中來到古均身後。靜默了一會兒,他先與龍夫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龍夫人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似乎許可了什麼。然後,在同樣盈耳的哨聲中,龍樹將那張匯款單繞過古均的耳畔,展現在他眼前。龍樹說:「過年了,給爺爺寄點錢回家。」頓了頓,「我跟你嫂子已經商量過了,今後,我們每個月都給你爺爺寄三百元錢回去。好不好?」

  竹哨聲停下來。

  許久,古均緩緩轉過頭,嘴裡依舊含著竹哨,腦袋瓜卻低低地垂著。他雙手捧過匯款單,慢慢地跪在龍樹和龍夫人面前。

  龍樹躬下身,雙手捧起古均的淚臉,流泉般的清淚頃刻間浸滿龍樹的手掌。

  「龍老闆,」古均哽咽著說,「跟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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