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品水滸(30)_吳越

三十

　　不過，開頭先寫一章高俅怎麼迫害王進，正是用來說明高俅以後迫害林沖並不是偶然的行為，而是市井無賴不可改變的"階級本質"。簡寫王進，既不能認為是冗筆，也不是什麼敗筆。

　　史進的一生，本來可以舒舒服服地當一個土財主，平平安安地度過，並沒有人來迫害他；他後來的家破人亡、淪落為盜匪，完全是咎由自取。

　　在這裡，還不能不提一下施耐庵所犯的地理性錯誤。在這第一回書中，作者分明說王進路過的是"華陰縣"；而且史家莊就在"少華山"下。這可就南轅北轍，移山倒海，對不上碴兒了。按：少華山並不在華陰縣附近，而是在華州(今華縣)城東南7公里，主峰海拔1664.4米，東面和太華山遙遙相對，因此名叫少華山。少華山山勢陡峭，盜匪們根本無法在山上設置山寨，按當時的條件，更無法騎馬上下(參看下圖)。太華山即西嶽華山，位於關中平原東部，華陰縣(今華陰市)南面，坐落於秦嶺北麓，主峰海拔2165.5米, 北瞰黃河，南牽秦嶺。因"遠望之若花狀"，而古文"花"、"華"相通，故名"華山"。"中華"、"華夏"、"華人"的"華"，都來源於華山。太華山和少華山，並稱"二華"，都是中國道教的名山。施耐庵把太華山和少華山的地理位置完全搞反了，從而導致後文宋江遠征華州、到東嶽廟行計等故事的地理位置全部搞錯。

　　施耐庵除了把太華山和少華山搞顛倒了之外，這裡還有一個明顯的漏洞：史進從華陰縣到延安府去，只要順著洛河一直往北去就可以，也不過就四五百里路，有四五天就走到了，怎麼可能走到渭州去了呢？渭州，最早置於北魏，治所在今天的甘肅隴西縣，因地處渭河源頭而得名，唐代安史之亂以後屬於吐蕃(音bō波，即今西藏)，唐中和四年回歸大唐版圖，治所移到今天的甘肅平涼市，地理位置在華陰縣的西面。從華陰縣到渭州，先要向西沿著渭河上溯，再沿著涇河往西北上溯，將近一千里路呢。而且華陰、渭州、延安是一個三角形的三個角，從華陰到延安去，是永遠也不可能經過渭州的(參看右圖)。何況這是"兩條路線"，一條向北，一條向西，根本就不可能"走錯"的。要說史進到延安去，經過洛川，倒是順理成章，但是小種經略相公①又不可能駐守洛川(洛川不是"邊關"，北邊的延安，當時是和西夏接壤的"邊關"，由他的父親或哥哥老種經略相公在鎮守)，無法自圓其說。這說明古代的作家缺乏地理知識，手頭沒有地圖，無法查證，只好信筆胡寫。這樣的錯誤在《水滸傳》中可不是一處兩處，也無法改正了。

　　《水滸傳》是一部描寫好漢的"男人小說"，宣揚的是"好漢不好色"。宋江就說過：好漢絕不應該"溜骨髓"①。所以不但武松、魯達這些人不好色，一百零五條好漢，大都是單身漢，連老婆都不娶。

　　但是也有幾個人是例外。王英和周通，就是好色之徒；史進和安道全，都有嫖妓女的歷史記錄。

　　安道全嫖妓女，書中有解釋：說是因為他剛剛死去老婆。--意思就是說，安道全不是老嫖客，只是因為最近死了老婆，才上妓院的。這樣看來，就更不應該了。從道理上說：老婆剛死，心中悲痛，更不應該就去嫖妓女。可見安道全性欲旺盛，只是找妓女發洩性欲，和"情"字大概不怎麼沾邊兒。上山以後，也沒說他是不是娶了老婆。

　　獨有這個史進，可以說是《水滸傳》一百單八條好漢中惟一一個對女人"動情"的男子。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史進把"情"字用在一個隻認銀錢，"不知情為何物"的妓女身上，不但白白浪費了他的感情，還為自己招來了一場幾乎喪身的大禍。

　　史進到延安府去尋找師傅王進，在渭州遇見魯達。後來魯智深從五臺山下來，在山東青州附近的瓦官寺前和史進重逢，史進說自己到延安沒找到師傅，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回北京大名府住了一段日子，因為沒了盤纏，這才到青州附近來剪徑"。

　　這話初聽，簡直不知所云：史進又不是大名府的人，怎麼會"回"北京大名府閑住？在大名府把錢花完了，在大名府附近剪徑還不行？為什麼非得跑幾百里路到青州附近來搶劫？--這裡面，有可能施耐庵又一次犯地理性錯誤，以為大名府和青州是緊挨著的兩個府，只要一出大名府不遠，就是"青州府屬下的瓦官寺"。但是史進到大名府"閑住"，依舊怎麼也說不通。

　　這個謎底，一直到史進上了梁山，方才揭開。當時宋江要去攻打東平府，派鬱保四、王定六兩個人去下戰書，被東平府都監董平狠打了一頓。史進這才說："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裡一個娼妓有交，喚作李睡蘭(有的版本作李瑞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打城池。只等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裡應外合，可成大事。"--這說明，當年史進說的在"大名府"閑住，其實是在東平府"妓院"閑住。錢花完了，才到瓦官寺附近去搶劫。東平府離青州雖然也不近，但至少比大名府到青州，要近得多了。

　　其實，這根本就是個"餿主意"，有多種原因行不得：第一，大軍壓境，城防嚴謹，這時候混進城去，一定相當困難，一旦被捕，無法脫身，要派細作，也只能在人馬下山之前；第二，即便混了進去，城外打仗，城內有一兩處地方失火，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不一定對戰局就有利，除非是到處放火，特別是府縣的衙門或火藥庫；第三，行院人家，迎新送舊，只認得銀錢，最不可靠。何況事隔多年，史進根本不知道當年的李睡蘭，現在是怎麼一個人，是怎麼一種處境。但是史進居然對自己進城去做"細作"很有信心，說明已經人到中年的史進，依舊是個"無知少年"，對"江湖險惡"，簡直沒有什麼深刻的認識體會。特別是對"妓女是不是也有真心"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過腦子仔細想一想。更其不可思議的是，宋江不但不反駁不否定，還居然說："最好。"可見宋江也是個沒腦子的人。於是"史進隨即收拾金銀，打在包袱裡，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而且居然被他混進城裡去了。

　　我不否認妓女也有感情。但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要看史進相處的是一個什麼樣兒的妓女。從書中的描寫看，史進是個傻乎乎的鄉下土鼈，不存什麼心眼兒，一進李家大門，就一五一十說明自己此來的任務。--不是史進不想隱瞞，實在是史進的"名氣"很大，人人都知道他已經在梁山泊入夥兒，倒不如直說；何況在史進的心目中，認為李睡蘭對他是"很有感情"的；卻不知道妓女對嫖客，"感情"只是賺錢的手段，可以說，她們對每一個嫖客都是如此"熱情"的。史進進門的時候，沒有少帶金銀珠寶。他對李睡蘭說："……我如今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送給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等明天事情一完，就帶你一家上山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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