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殉獵 > |
| 四 |
|
|
人們走了,于掌包麻木地蹲在院門口一動不動,白士良走到跟前,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還不進屋,看一看她們娘倆。」 白士良拎著于掌包進了屋,接生婆見景揣著紅包走了。 于掌包終於抬起來頭,看到了炕上的兒子,怒火一下子燃燒起來:「這不是我的兒子!這是個雜種!」 于白氏好像沒有聽見丈夫的喊叫,蓬鬆的黑髮下,越發覺得原本就十分俊俏的臉是那樣的白皙,她頭也不抬,一個勁地親吻著自己的兒子。 「這不是我的兒子,這是個雜種!」平日裡脾氣溫和的于掌包變得暴跳如雷。 于白氏一把扯下系在腦門上的毛巾,彎彎的眉梢立了起來,眼神卻仍舊是喜中帶怒,沖著地下喊著:「這兒子是老娘養的,也就是你的,是我們的兒子!什麼叫雜種?我就喜歡這黃頭髮黃眼睛大鼻子,怎麼著!」 于掌包當著二叔白士良覺著沒有面子,他一個箭步沖到炕前,一手抱起炕上的二毛子:「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我、我、我把他丟到山裡喂狼。」 白士良大喊了一聲:「你敢,反了天了!」然後就堵住了門,像砌上一道牆。 于白氏完全沒有了產婦的虛弱與溫柔,她像皮球一樣蹦了起來,順手從牆上摘下那杆雙筒獵槍,調過槍口推上子彈,高叫起來! 「姓於的,你敢再往外挪動半步,這第一顆子彈讓你這個負心漢和這個雜種兒子命喪黃泉!這第二顆子彈送給我自己,我和你們一道去閻王殿鬧上個天翻地覆。」 于掌包傻了,他覺得平日裡賢慧的媳婦變得那樣的陌生,她就像一尊天神站在炕上,她的雙眼和指著自己的一上一下的槍口黑洞洞不見底,他害怕了,從未有過的恐懼讓他僵住了雙腿。 白士良見狀迅速搶過了孩子交給了瑛子,回過頭指著于掌包罵道:「你是個男人嗎?你給不了她兒子,誰給你們養老送終?你讓她在屯子裡找個種,你當活王八?老天有眼,給你一個老毛子的種,是你的造化!誰知那人是誰!你就是他親爹!仍舊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 于掌包嗷的一聲痛哭起來……。 其實,沿黑龍江一帶的女人,生下個「二毛子」的混血孩兒並不稀奇。黑龍江蘇聯叫它阿莫爾河,兩岸屯對屯,鎮對鎮,城對城,就像一根樹枝上對著的兩片葉子。一遇村屯就少不了邊防哨兵,兩國軍人也是隔江相望。無論是兩國的老百姓還是邊防軍人,經常的以物換物,互通有無。到了冬天就更方便了,大江一凍,趕著馬扒犁就過來了。這種民間貿易據說已有百年的歷史,有學問的人說,這種邊貿,原始叫卡座貿易。時間長了,兩國之間偷情的,通婚的就十分普遍。當然,蘇聯那邊的男人色膽包天,跑過來強姦中國婦女的事也時有發生。這二毛子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 男人畢竟還是男人,于掌包山東人倔脾氣拐過彎以後,心裡也就豁亮了,幾天以後那股勁也就漸漸地消了,加上屯子裡的鄉親並不歧視,只是好奇罷了,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白家是個大戶,白瑛又是娶的倒插門的女婿,白家族親覺得此事有礙臉面,總要找個理由和說辭。 白二爺說話了,去年的夏天,白家姑奶奶白瑛在江邊撅著屁股割草,正巧,江北有個蘇聯紅軍小夥子沖著江南撒尿,北風一吹,白姑奶奶就懷上了。白家這麼一傳,不管屯子裡的人們信不信,這事也就過去了,甚至把它當作了笑話。 于掌包是個老實人,知道自己也只能算上半個男人,瑛子生下這個毛兒子,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比抱養一個別人的孩兒強,想開了,心也就順了,他對這個兒子漸漸疼愛起來。 于白氏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己的丈夫,她更加疼愛于掌包。于掌包心中也有個秘密,他想這個機會來的正巧,是到了和媳婦討價還價的時候了。 于掌包闖關東之前曾在老家山東娶過一房,生有一子,取名于金子,可媳婦得了產後風丟了性命。他痛苦萬分,把兒子交給了爺奶看著,自己到璦琿的胭脂溝淘金。他耐不了寂寞,逛了兩次窯子,得了花柳病,這才斷了後。 于白氏聽了丈夫的述說,心裡毫不在乎。一個三十出頭的外鄉人,在老家有個媳婦也很正常,好在那命苦的女人已不在了人世,留下個兒子,正好給自己的兒子做個伴。兩個兒子,一人一個,這回擺平了,誰也不用挑誰。于白氏爽快的態度讓于掌包喜出望外,受命回了山東,將已經六歲的兒子于金子接回。 二叔白士良見完成了任務,當年冬天就應徵入伍,聽說後來又去了朝鮮。 于白氏高興,白撿了一個大小子,今後小哥倆相互也有個照應。得,就按照于金子的叫法,她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取名于毛子,這倒好了,堵住了屯子裡人們的嘴,省得整天圍著兒子叫什麼二毛子。 於家添人進口,小日子一下就紅火起來。幾年過後,于掌包也更加喜歡于毛子。哥哥于金子雖比弟弟大了六歲,可毛子卻比金子高出了半頭。于掌包將自己的全部本領教給兒子們,這捕魚打獵孩子們樣樣精通。 好時光不長,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反帝反修的浪潮也毫不例外地衝擊著這版圖上找不見的樺皮屯。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