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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山鄉賦(4)


  如果說乾旱是一年的主旋律,那麼每年數次的洪災便是重音符了。我們家前面400米處是一條小河,而小河兩邊是大片農田。這條小河養育了我們,卻也不時地給我們帶來災難。小河上部有一條支流與之匯合,由於支流與主流呈直角狀,因此一旦天降大雨,支流之水便輕而易舉地沖毀了匯合處的河堤,於是乎大片農田頓成澤國。最嚴重的一次是1996年,也就是我上大學那年,閩西發生特大水災,我家鄉也不能倖免。連續一個晚上的特大暴雨形成了水漫金山之勢,許多農舍被山洪沖毀,豬牛等家禽家畜被沖走,據說還被沖走了2個人,後來也一直沒有找到。那滔滔江水足以讓每一個見過的人都感到恐怖。大水幾天之後才退去,而這時人們才發現,原來肥沃的稻田已經成了一片沙灘。由於堆積的沙子平均在一米以上,要除去這些不速之客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地方政府對這次受災的村民沒有一分錢補助,再加上當時沖跨的堤壩一直到1999年才修好,於是這期間誰都不去理會那成片的沙子,一來是因為,如果花費一兩個月好不容易把沙子挑走,由於上游「不設防」,只要以後下大點的雨,席捲而來的大水隨時會讓你的辛勞灰飛煙滅;二來如果挑走沙子重新種植,減產是不可避免的,但按照以往慣例,公糧還得如數交納,也許收割到的僅有的一點糧食還不夠交公糧呢!於是這大片沙子自我離開家鄉讀大學開始存在,而我2000年讀完了大學,還靜靜地躺在那邊曬太陽,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此外,這次水災經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報導之後,村裡收到鎮裡發下來的一些外界捐錢捐物,但我所知道的鄉親們沒有一個人拿到過一分錢一件衣物,據說到了村裡之後都被村幹部獨自享用或者分少許給其緊鄰去了——我承認我的思想覺悟不高,幾乎沒有主動捐過錢物,不是因為我不想捐,而只是因為,我不知道如果我捐了,我那點微薄的血汗能否填滿少數人無邊的私欲。行筆至此,我不禁想起了這樣一幕:1998年我隨學校「三下鄉」服務隊到國家級貧困縣四川通江進行社會實踐,期間遇到一位在深圳創業身家千萬的當地人,他專程從深圳趕回來,目的是在他的親自監督之下建一所希望小學,然後把它移交給當地政府,他認為如果只是把錢捐給政府,那麼他所捐的款項中到底有多少能夠真正用來興辦學校,他心裡沒底。當然這是後話了。
  在我的記憶裡,家鄉的夏季是跟水災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也正因為如此,當上了大學,同學說我來自江南水鄉之時,我說我對水鄉沒有任何好感,因為它對我而言,只是波濤洶湧的另一種說法而已。

  日子啊,日子
  南方的夏季總是格外的長。從西曆的2月一直到10月,除了下雨的時候,天地間就只剩下陽光在肆虐了。7月、8月份是一年裡最熱的月份,對於南方的炎熱我是深有體會的,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連續賣了兩個暑假的冰棒,先從冰棒批發處批發了冰棒、冰糕,然後就頂著烈日到處喊著「賣冰棒、賣冰棒」,到中午的時候太陽曬得路上的柏油都化了,化了的柏油粘得連穿在腳上的拖鞋都提不起來,那個時候對於烈日的體會是再深刻不過了。不過這跟在烈日下的夏收夏種相比,又實在算不了什麼。

  夏收一般開始於西曆的7月中旬。十一二歲以前因為人小,只能在家裡,曬曬穀子,中午的時候幫著做點菜之類的。記得我小學三年級暑假,農忙時候,我和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哥留在家裡,中午做菜,由於南方天熱,因此幾乎頓頓都離不開湯,我們做好了一大臉盆湯,哥讓我把湯端到吃飯的那間屋去,當我端著滿滿一臉盆剛舀起來的湯出門的時候,因為沒注意到門檻而被絆了一跤,於是那盆湯就一股腦兒全倒到了我身上,當時我只穿著一條短褲,突如其來的滾燙讓我慘叫一聲,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一把脫了身上惟一的短褲(穿著衣服更痛),並且拿了冷水往身上潑。我無法想像如果現在往我身上澆哪怕一小勺開水會是怎麼一種感受,但當時的慘痛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情那景即使現在想起來都還是讓我心驚膽戰。我只記得大概十秒鐘之內我的脖子以下全身冒起了一層大大小小的水泡,其他的就都了無記憶。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有大人找來了茶油,塗了全身,感覺才好了點。不過所幸的是過了兩周左右全身就痊癒了,也沒留下任何後遺症。

  等我上了初中,就開始跟大人一起做農活了。夏收夏種當中最辛苦的當數割稻子了。離家近的倒還好,遠的可就麻煩了。由於人多地少,於是在山窩窩裡都開闢了一塊塊大大小小的梯田,而這些地方離家都很遠,最遠的大概有八九公里。去的時候還好點,扛上打穀機,挑上幾擔空簍筐就可以了,而回來的時候可就沒那麼悠閒了,除了2人扛打穀機,一人拿打谷機的蓋蓋(由於比較輕,一般都是年紀小點的人拿,我小些的時候就享受此特殊「待遇」),其他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得挑上一擔穀子回去。這一擔剛收好的濕穀子少說也有100來斤,要挑著走八九公里崎嶇不平的山路可不是開玩笑的,更何況往往從早上七八點一直幹到下午2點以後、吃過午飯,又得從3點多中幹到天擦黑才收工,這個時候正是饑腸轆轆渾身乏力的時候。我們幾個年紀相仿的堂兄弟,人小力氣小,一般挑上幾百米就歇一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還可以到路邊摘些野果來吃,現在想來苦中作樂也別有一番味道,但那些大人,因為還得趕回去做飯菜,或者還有其他事情,中途一般只能歇上兩三次,往往等我們挑回去時,他們把飯菜都做好了。

  種植農作物是有嚴格的節氣的,而這些節氣除了遵守別無選擇,這節氣特別的緊,人也只有趕趟兒似的跑。夏收之後馬上進入夏種,也就是蒔田了。跟割禾相比,蒔田要輕鬆得多,只不過一整天地彎著腰,晚上睡覺的時候經常連躺下去都很困難,甚至等田蒔完都好幾天了,一個個還揉著腰喊酸。夏收夏種結束了,大概也到了8月中旬了,接下來還得交公糧呢,從家裡挑到糧站大概有4公里路,我們家1000多斤的公糧,來回得好幾趟,不過可以走大路,要比山路好走多了。等公糧交完了,整個夏天的農活也差不多告一段落,於是一般家庭都會買點肉,或者殺只雞呀鴨呀什麼的,辛苦了一個多月,總還得慰勞慰勞,我們謂之曰「完工飯」。至於2個月以後的秋收,那是夏收的翻版,此處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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