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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而我們的果果,正趴在家裡靠窗桌子前。這會兒用不上百葉窗了,她把它們收了上去。她很高興Vicki給她換張小桌子,她收拾東西時發現個小本本,是她剛來奧克蘭用的第一個筆記本。本子裡用鉛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單詞。這些語言課筆記已經很難辨認,可她捨不得丟掉,這好比人年輕時也許一無所是,可那時誰心裡沒有一隻百靈鳥,百靈鳥棲息在樹上,樹上果實就是美麗的回憶呀。

  她希望此時她不在屋裡而在戶外。她一直喜歡在戶外看書,寫作業,跟著她喜愛的人,看喜愛的風景。她視力不好,因此戴著隱形眼鏡,這是個麻煩事。不過生活本身就是件麻煩事。

  她寫作業時總是溜號。她模糊記得上星期某個下午,她提著要寄給患哮喘病姥姥一個大包,包裡有鹿皇土產店買來的羊毛墊、羊脂油、一些藥物,有那次出遊買來的蜂蜜、蜂膠;她提著那挺重的包,站在一大隊毛利人身後排隊,從MIT北院到南院的郵局,距離這麼近,卻還向塔希提女孩男朋友借輛車子開過來。半個多小時了,剛剛把包交到動作緩慢郵局員工手上,下堂課時間就到了,遲到好像不可避免了,可那不爭氣老破車卻怎麼也打不著火了……

  人生就是這樣,某些錯誤,往往因為結果意外地好而被忽視;很多明智之舉,又恰因無可預料的意外而成為錯誤;如果在你最焦急時刻,有一個幫你的人出現,那應該算得上是幸福了。那天,多虧一個帶山東口音男孩開車把她送到5號門,她才沒有遲到。男孩說放學來幫她取車子,糟糕的是匆忙中沒留意他長得什麼樣,只大概記得頭染黃毛,身子瘦長,頭髮遮著眼睛。傍晚她和塔希提女孩在5號門等了會兒,他卻沒有出現。塔希提女孩男朋友跑過來說車子已經充好電,而她看約定時間過了十幾分鐘,塔希提女孩害怕頭頂狠毒太陽光,叫嚷著上車走人,結果塔希提女孩男朋友開車緩緩駛離車場,她坐進車上忽然很有些遺憾,因為她沒有等到那男孩,她應該跟人家好好說聲謝謝呀。

  生命之樹總是掛滿遺憾之果,他未出現也許說明——他早把自己的承諾交給風了。記得那天塔希提女孩男朋友又把車上毛利歌曲放得震耳欲聾,吵鬧的節奏感極強的毛利流行樂,這會兒把她拋回現實中。窗外的路燈不知什麼時候亮了。她借著檯燈和窗外路燈雙層光亮讀起手中磚頭課本。

  這時候浩然已經舒適地睡在床上。他太累了,這麼瘦男孩子居然打起呼嚕。

  浩然夢見自己奇渴。半夜醒來時起床喝了一大碗自來水。

  第22章

  馬路很熱鬧的,可是馬路並不被愛

  奧克蘭市中心有兩座學府,一是被譽為世界名校的奧克蘭大學,一是與奧大隔街相望的奧克蘭理工大學。不能說哪所大學好或不好,每個讀書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大學,就像每個女孩都有偏好的香水,每個車迷都有中意的車,每個人都有不同於別人生活準則一樣。

  奧克蘭大學的校區,星星散散遍佈奧克蘭市中心區。奧克蘭理工大學年年起新樓,在新西蘭8所大學中顯示極高的擴張速度,一如遙遠北半球後起中國的發展速度,這在似乎800年不變樣的新西蘭實屬罕見。

  就在這兩所大學附近QueenStreet(皇后大街)上,一些女孩子習慣性地坐在電影院門口,一條胳膊撐著另一條胳膊,嘴上叼著香煙。說她們在等待,她們不等待什麼;說她們在期盼,又不知所盼何物。她們眼神裡,是那星星閃閃隨遇而安的光亮。

  兩座大學教學樓燈火熄了,馬路上熱鬧才剛剛開始。此時左鳴正站在鏡子旁,被窗外的Yell(喊叫)所吸引。絢麗的光線穿過明淨玻璃窗照在鏡子上,鏡子某個部分映照著房間某個角落:各種款式的鞋子橫七豎八躺在地毯、雪白羊皮墊上;衣櫃大門半開著,像窮凶極惡野獸的嘴;手提袋和鬧鐘藝術品般靠在一起,昏暗的燈光使它們熠熠生輝。

  鏡子前美麗女孩籠罩在那薄薄金紗中,額前劉海和甜美笑容仿佛與那柔和光線融為一體。她一邊把夏奈爾晚霜塗在臉上,一邊屏住呼吸順著昏暗燈光凝視鏡子。她下意識地揉下肚腩上多餘的小肉肉:她真有男人們認為的那麼漂亮嗎,她想。她原本嚮往瘦骨嶙峋之美,可自打從男人眼裡讀出愛慕,自從有男人們跪拜她石榴裙下,她就逐漸接受自己的體態了。她朝鏡裡翹著嘴角——她這個動作曾迷倒多少男子呢。不過她有時覺得美貌這東西簡直是扯淡,人類除了眼睛以外還有什麼配稱「美麗」呢。她緊貼鏡子哈口氣,似幻似真地想著這個問題,直到鏡子被蒙上一層面具大小的霜花。她立起身來,對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頗感滿意。她還是一如既往只塗潤膚露而不施任何粉黛——女性美容之道也隱含著某種人生哲學呢——她並不精通化妝之術,可偶爾隨心所欲塗塗抹抹就能容光煥發,然後絢麗地出場於街道、酒吧、賭場和服裝店。她坐在QueenStreet(皇后大街)電影院門口時,經常就有人甘冒被員警開罰單風險,公然把開過去的車子倒回來,喊著問她要不要上車一起兜風呢。

  市中心瑪格麗特酒吧,她由於時常光顧,甚至不需要ID,門口毛利保安見了她,就像抱小貓一樣把她抱到半空,看樣子她要不大聲尖叫,他或許直接抱她到二樓呢。人們說,對美女而言,美麗就是通行證,那麼對左鳴而言,什麼叫通行證呢,她似乎早就沒了概念。

  酒吧裡她常常注視一張張男人的臉,一旦瞄上某一獵物,她會毫不規避地盯住,她白色絲裙在燈光下閃爍著異常的絢麗,露背晚裝映襯著她嬌嫩肌膚誘人青春。男人都說她是個性感尤物。是啊,女人只要長得性感美麗,男人們哪管你什麼種族呢。

  她喝酒、抽煙,其實她不懂酒,瞎喝,也不懂煙,瞎抽。她口袋裡錢不多了,可她知道不等錢用光便會有人請她喝酒、抽煙。

  一個洋人上來和她搭訕,她沒理睬。她感謝酒吧裡燈光——她無法借助這燈光看清他的臉。她根本不記得她和多少男人說過話,說過什麼話,可能是因為酒吧裡人多,地方小,空氣中彌漫著煙霧,而燈光下可以有效回避對方的注視、望甚至飛眼。

  她跟一個男孩坐在吧台說話。一個長得比這男孩帥得多的男孩過來和這男孩說幾句話,這男孩跟那帥男孩出去了。她仍然坐在那裡。又有人請她打檯球,她撒謊說不會。有男人遞給她一個杯子。

  「我不能再喝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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