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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叫雷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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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線頭斷了,但我心裡,怎麼也放不下這件事。我對抗日戰爭時期犧牲的戰士,有特殊的感情。我小時候見過很多在我們家鄉犧牲的戰士,雖然那時我歲數不大,但是記得清清楚楚。那時我剛上小學,八路軍打仗的時候,經常往我們學校裡面抬傷患,我親眼見過的。因為部隊打散了,傷患就跟不上了,只能留在村裡,那根本就沒法治啊。我們村裡還有一個醫生,但是藥棉、藥布根本就沒有的。傷患的血流得太厲害了,那怎麼辦呢,連個止血的藥布都沒有的。我們學生就用當時寫毛筆字,寫大楷小楷的那個紙,有寫了字,有沒寫字的,全部拿來給他們堵血,擦血。擦著擦著傷患可能就死了,我就曾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戰士流血過多死了。死了以後,也不知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是哪個部隊的,慘得很。當時每個村都有塊義地,老百姓叫亂葬崗,就是沒主兒的死人就埋在這個地方,在我們村裡有好些士兵埋在這裡,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哪兒的人,是哪個部隊的,叫什麼名字。那些可都是年輕人啊,都是豁出去生命的。就像項俊文這樣傾家蕩產,把自己應該管的弟弟妹妹都不管了,把房子都賣了,去參加革命。如果沒有這些人,說不定我們就成了奴隸了,永遠成了殖民地了。 我就想繼續查,哪怕有一絲的線索,哪怕有一點希望。說不定在什麼時候,無意中就可能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但是給項秀文覆信以後,我就沒有再跟他聯繫過,因為能不能查到,我也沒有把握,但我個人沒有放棄。 經過分析,我把範圍鎖定在晉察冀。因為項俊文從延安抗大畢業後到了晉察冀。還有,他中學畢業,而且很愛好文學,很能寫,在當時來說就算八路軍裡面的知識份子。他很可能就不是一般的戰士,很可能是搞文書的,或是搞新聞記者這類的,就可能留點痕跡。我就把這個範圍之內的檔案,圖書,報刊,革命回憶錄,地方誌,地名志,文史資料呀,黨史資料,還有報紙上各種回憶錄等等,所有我能找到的,全部都看,每一天都在看,一篇不落。像石家莊圖書館、省圖書館、省檔案館,幾乎有關這方面的東西我都查遍了。 就這樣後來又查了十二年。到了2001年8月份的一天,我偶然在一張舊報紙上翻到有一篇文章,是回憶一個叫沙飛的攝影家,裡邊有一句話,說當時這些人在世的已經不多了,和沙飛曾經一塊戰鬥過的浙江籍戰士雷燁,現在安葬在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沙飛原名司徒傳,被譽為是中國攝影史上第一人,留下了1221幅照片,創辦了《晉察冀畫報》。抗戰後,精神受到創傷,1949年12月15日在石家莊和平醫院開槍打死為他治病的日籍醫生津澤勝。1950年2月24日原華北軍區政治部軍法處判決沙飛死刑。1986年5月19日北京軍區軍事法院判決:撤銷原判決,為沙飛恢復軍籍、黨籍。——編者注)看到這句話,我心裡一動,叫「雷燁」,跟「雷雨」差一個字,又都是浙江人。這個「雷燁」會不會就是「雷雨」,就是項俊文呢?因為我知道當時在八路軍,絕大部分,可以說90%以上的人,都使用化名,都不是原名。名字是組織上要求改的,是為了萬一有特殊情況時,不使家庭和組織上受牽連。我現在的名字也是改過的,我原姓尹,名字挺複雜的,原來都寫繁體字,很多筆的,多少筆我也記不清了。我說既然要改名字,一定要改成最簡單的,同志們說叫「一二」最簡單,那我這個尹字加個立人不就是伊,但是「伊二」也不像話。我們一起去的有一個同志叫胡靜之,我說要這個「之」字,「之」不就跟「三」差不多嗎,我說我不叫「一二」,我叫「一三」得了。就這樣改成了伊之。不僅名字要改,連檔案也是不能存的。因為掃蕩的形勢嚴峻啊,一旦知道敵人到附近了,我們就把不用的機器,不用的檔,不用的材料,一切帶不走的東西全堅壁起來,埋起來或藏在敵人找不著的地方。但指導員說檔案不能堅壁,因為敵人搜山搜得非常凶,如果把人事檔案搜走了那是不可以的,他就自己隨身帶著,最緊急的時候就燒掉。我們部隊一共燒過兩次,所以沒有留下任何人事檔案。 掃蕩最嚴酷的時候,冀東的很多地方都成為無人區了。(從1939到1945年,日本侵略者為了「確保滿洲」,將東北與關內隔離開來,為此,將長城沿線居住在山裡的群眾驅趕下山,強迫建起「集團部落」,東起山海關,西至獨石口,北抵內蒙古甯城,南達長城線內側,長約一千公里,最寬處約二百公里,形成了跨越十二個縣境的寬大封鎖線,這就是「千里無人區」,總面積約四千平方公里。——編者注) 敵 人把很多村莊變成一個大村,把人都趕到這個村子裡頭,叫「人圈」。再把其他村莊都給燒了,以此來斷絕群眾和八路軍的聯繫。我記得最艱苦的一年,我幾乎一年沒脫過鞋,連睡覺也不敢脫鞋。為什麼呢?因為周圍的敵人也就離我們十裡地,說敵人出來了,五分鐘就得集合。五分鐘如果集合不了的話,那你就來不及了,危險了。而且敵人壞就壞在經常在淩晨突然伊之襲擊,人睡得最香的時候來打你,所以睡覺都不能脫鞋。 我很快就去華北烈士陵園查碑文,陵園有三百多個烈士墓,我挨個查,最後發現了雷燁的墓,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碑文。我根據碑文到了陵園的史料室,問有沒有雷燁的檔案,他們說沒有。只找到了一個小證,上面有一篇文章是介紹雷燁的,說他是浙江人,犧牲的時候二十六歲,延安抗大畢業,是八路軍總政前線記者團的記者,在平山地區壯烈犧牲,犧牲的時候是冀東軍區組織科長,就這麼簡單。我就想問問還健在的當年的老同志,看看他們能不能提供一點線索。首先我找到了北京的伊之大姐,因為她們在北京搞了一個組織,能找到一些戰爭時期戰士的檔案。 我覺得一下子就有了信心,開始托人讓我進檔案室查。因為這時我已經退休了,一般人不願意接待,我也沒有介紹信,一般不會讓你查。我托了很多人,終於找到了檔案。在檔案裡面發現了有個叫白建雄的寫的一封給雷燁遷墓的建議信,還有當時河北軍區給民政廳的調查信,就是調查雷燁是什麼地方人、家屬在什麼地方。當然沒有結果。另外檔案裡還夾著晉察冀畫報第三期,登有他犧牲以後的悼文,還有他和田華的合影。有了雷燁的照片,而且他的情況與項秀文的哥哥非常相似,這時候我才找項秀文聯繫。我跟他一說這個情況,他特別感動,沒想到這麼多年我還沒有放下這件事。我告訴他現在還不能認定,因為這個時候只有兩張照片,一個跟田華的合影,一個跟聶榮臻的合影。我建議項秀文趕快到北京去找雷燁當時的老領導,老戰友,帶著照片去認定,這個雷燁是不是項俊文?項秀文很快來到了北京,走訪了一些雷燁當年的老戰友。 伊之: 後來,金華的項秀文聯繫到我,要我幫忙找雷燁的檔案。我一聽到雷燁的名字,知道他弟弟要找我們,我和我老伴張致祥高興壞了,雷燁可是我們非常敬重的戰士啊,而且我們從不知道他還有弟弟。我們曾經在《浙江日報》上登文章尋找雷燁的下落,他究竟是浙江哪個地方的人?可是沒有下落。他弟弟項秀文說要我們幫忙找雷燁的文字資料,因為我和我老伴在晉察冀日報社的時候,雷燁是我們那兒的特約記者,經常寫稿子的。我趕緊打電話給我們指導員,可是他說晉察冀的人事檔案已經燒過兩次了。文字全沒有了。我甚至不能確定雷燁是否就是項秀文的哥哥,雷燁是浙江金華的嗎?他的原名是叫項俊文嗎?我和鄧拓的夫人一起問了二十幾個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因為那時候的環境真險惡啊,戰士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討論家事的。因為實在是沒有時間說閒話,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打遊擊。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情,比如家在哪啊,有什麼人,一概不知道,從來不討論這些。而且好像不約而同地,形成這麼個不成文的規矩,誰也不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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