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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沒有遮攔地哭

  我可以安心睡覺了,不必要擔心牆那邊藍綢子的哭泣了。藍綢子隨他的父親到學校的宿舍裡住了。

  夜晚夢多得劈頭蓋臉。雨先是嘁嘁喳喳的,院子裡的那棵小樹張開了葉子,樹枝在拔節。雨水漸漸地濕進來,彌漫著我,我的骨骼劈叭作響。每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就知道我的身體在長大,我的血肉和我的激情一點點地走近我的父親。多年之後我做了父親,我是那麼迷戀同時又是那麼憎恨我的兒子,因為他跟我那麼相似,我們簡直就是一對孿生兄弟,我們不得不在一條血脈上彼此舔舐又互相吞噬。最後總有一個沒有耐性的匆匆離去,剩下的這一個便擔負起了另一個在這個世界的義務。一個男人為什麼總要想方設法要個兒子,他愛他的兒子,兒子是他的載體,他死了之後還有人替他活著,替他愛著他沒來得及愛過的人。他恨他的兒子,他有生之年最看重的那個女人,他把生育大事一手託付的女人,總是在兒子出世後,被這個小東西搶走。

  雨越來越大了,我的身體沉重得像一塊浸了水的抹布。閃電過後一個悶雷從耳邊滾過,我緊縮了一下身體。我發現,在我的身邊有一個物體。我摒住呼吸一動不敢動,我嗅到了一種味道。又一個悶雷滾過來,那個物體開始顫動。這個時候我的骨骼又開始劈叭作響,我揠苗助長地希望自己長成一個男人,好保護我身邊的這個物體,因為她害怕。

  慢慢地風雨平息了。我聽見她說,以後不要再拿別人的東西好嗎?

  她沒有說偷。我的眼淚淌了下來。為了掩飾我的懦弱我喊到,我早不想偷了,我想摸張錦錦的屁股。張錦錦是我的同桌,是一個胖妞。近來她總是正面用臉對我笑背面用臀部對我笑,我快要被她笑崩潰了。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張錦錦。我喜歡藍綢子。但我今生今世都不會褻瀆藍綢子。

  辛曼從床上跳下去,她把我提起來,給了我一際響亮的耳光。她說,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像你的父親啊。

  這一際耳光拉近了我和辛曼的距離,放學後我準時回家了。有時也搞一些惡作劇,我蹲在我家的牆角下,聽得辛曼出來一聲聲地喊我的名字,漸漸地她走遠了,她到外面找我去了,她的聲音變得遙遠而蒼茫。我的腦袋伏在大腿上吸溜吸溜地掉眼淚,我的嘴裡想喊一聲媽媽或者辛曼---

  故事的發展緣於一本成語詞典。辛曼從外面興沖沖地回來,遞給我一本成語詞典,她說從今以後每天背兩條成語,背不會別吃飯。她說話的口氣和父親一模一樣。我心想不吃飯就不吃飯,反正我總會弄到好吃的。

  我好奇地打開詞典,看到第一條成語是「哀兵必勝」。看到第十條的時候我發現我上癮了。從此每天坐在飯桌上我給她背兩條成語,不過癮,背五條,還是不過癮,我覺得我虧了,應該給她提個條件,我說,每天背十個成語怎麼辦?

  辛曼抬起紅撲撲的臉,喜出望外地說,每天都有肉吃怎麼樣?

  每天都有肉吃?聽到肉我的口水條件反射地淌了出來。每天都有肉吃那是什麼樣的生活啊,西哈奴克親王老到中國走親戚,我們中國人也未必每天都有肉給他吃。於是我背成語更起勁了。

  同時對成語故事上了癮的不光是我還有辛曼,一本成語詞典,我醒的時候我翻,我睡了辛曼翻,等我們倆把所有的成語爛熟於心的時候,成語詞典已經面目全非。同時我發現,我的語文成績猴子一樣往上躥,觸類旁通的,歷史地理也好得莫名其妙。最後老師謙遜地說,劉文才的兒子我教不了了,他知道的比我還多哩,他們家是遺傳的。

  就在我甩開腮幫子滿口啖肉的時候,辛曼也對我層層加碼,她要求我的理科也和文科一樣好。總之她會有一種辦法讓我就範,或者總有一種物質讓我不能捨棄,我上當上得心甘情願。其實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消化了一本成語詞典才提高了成績,還是因為消化了一碗一碗的肉。放學回來,辛曼笑嘻嘻地等著我,期待我有好的成績告訴她。我的表現如此之好,是希望她高興也希望再出現那個風雨之夜,我希望她依賴我,因為有我她才不害怕。

  辛曼下班回來了,笑盈盈的。她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門就擼袖子和麵。她脫掉外衣,拿起一把梳子,坐在鏡子前梳頭。她過去一直梳著兩條辮子,現在她精心地編了一條辮子甩在腦後,像鐵梅、小常寶或吳青華,在鏡子裡前後左右地照著。她說,劉蘇子你猜猜,咱家今天有什麼喜事兒?

  我第一次聽到從她嘴裡說「咱家」,心裡動了一下。沒等我說話,她就從口袋裡摸出十塊錢,在我面前抖動著說,我們的外債還清了,這個月節餘了十塊錢,我們有存款了。

  我知道辦父親的喪事借了學校的錢,現在還完了。可我對什麼存款沒有概念。我看著她激動得滿臉通紅,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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