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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錐子安足用——武夫任將相(1)


   1士族的衰亡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重視等級的國度,所謂門閥士族就是這種社會現象在一定歷史時期內的集中體現。要想成為門閥士族,除了要求這些家族的祖先地位顯赫,世代高官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即在家學與禮法方面亦有特異之處,不同於其他家族,所以詩禮傳家往往是這類家族的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徵。門閥士族制度形成于魏晉時期,鼎盛於南北朝時期,至隋唐時期已經衰落不堪,舊士族已經喪失了由制度所保證的政治、經濟特權,然而其崇高社會地位仍程度不同地保持著,社會影響依然存在。一些舊士族賴其家學淵源和文化修養,或者與皇室聯姻,繼續保持著較高的政治地位,得以依附並擠入關中勳貴集團之中,還有一些舊士族則利用科舉制度作為進身之階。這些情況的存在,正好說明門閥制度的崩潰,因為在門閥制度下,高門大族獲得政治地位的決定因素,主要是憑藉門閥世資,這一條的喪失,就標誌著門閥制度的沒落。

   隋唐兩朝的皇室都出身于關隴士族,他們通常也都以門第而自高,而對山東舊士族採取了壓抑的政策,唐太宗修《氏族志》就是這個政策的具體體現。隋唐兩朝的統治者有意壓抑山東舊士族,正好說明他們的社會影響仍然存在。在隋唐時期高門大族憑其門閥世資獲取高位的制度雖然不存在了,但人們的門第觀念仍然非常強烈,這就是那些舊士族得以繼續維持很高社會地位的根本原因。由於門第觀念的作祟,社會上婚姻尚閥閱的現象仍然非常嚴重,儘管有唐太宗禁令的存在,一些朝廷大員,如房玄齡、魏徵等,仍然樂於與山東士族聯姻。直到唐朝後期,這種風氣仍然不衰。唐文宗曾經針對這種現象說過一句非常經典的話,他說:「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尚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可見這些舊士族社會影響是多麼根深蒂固。

   正因為在唐代仍然存在著濃烈的門第觀念,所以先有唐太宗修《氏族志》,後有武則天修《姓氏錄》,規定:「不須論數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級」,凡收入其中的家族則算是士族,否則就不再是士族。想通過官修譜牒的辦法,以新士族代替舊士族,從而達到甄別士庶,壓抑舊士族的目的。儘管唐朝統治者的這種努力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士大夫們並不承認,甚至譏諷為「勳格」,但是從唐朝統治者的這些行為看,說明他們的思想中仍然存在濃厚的門第觀念,也沒有放下想成為高門大族的情結,尤其是出身於庶族的武氏家族,這一點表現得最為強烈。正因為如此,有的學者將唐代的統治階層稱之為士族與庶族合流的勢官地主階層,具有較高的社會與經濟地位。

   到了五代十國時期,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經過唐末農民戰爭,所謂衣冠縉紳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韋莊詩所說的「天街踏盡公卿骨」,便是這一情況的真實寫照。殘餘的勢官地主,在朱全忠篡奪唐朝政權的過程中,被徹底掃蕩殆盡了。自天祐二年(905年)以來,對所謂門胄高華,以名檢自處者,皆指為浮薄,「貶逐無虛日,縉紳為之一空」。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所謂「衣冠宿望」,在白馬驛事件中,屠戮殆盡。因此,五代十國時期的統治階層,主要是舞槍弄棒的武夫集團以及聽其支配以幕僚為主的文士們,他們是新的一代勢官地主,完全不同于唐代的情況,最突出的標誌便是這個階層多出身於社會下層,受傳統的儒家思想觀念影響較淺,門第觀念淡薄。

   這個時期的帝王與藩鎮完全是一體之人,並無根本的差別,全都出身於社會下層。除了後唐莊宗李存勖出身于沙陀貴族外,後樑太祖朱全忠,出身農家,本人早年為流氓;唐明宗李嗣源、晉高祖石敬瑭、漢高祖劉知遠,全都是地位卑下的沙陀軍人,甚至連姓名都沒有;周太祖郭威,早年窮得衣衫不周,作為黥面皇帝為歷史所僅見。十國的統治者情況更是五花八門,吳國楊行密是走卒出身,吳越錢鏐出身農家,本人為無賴,南唐李昪為流浪孤兒,荊南高季昌家奴出身,閩國王潮兄弟世為農家,南漢劉氏可能是嶺南蠻族,也有學者說是波斯商人後裔,楚國的馬殷則是木工出身。

   至於其部下將相大臣的出身,與這些帝王們大致相同,雖然有少數進士出身的人物,但他們並非憑門第或科舉而位居卿相,而是通過投靠藩鎮,充當幕僚,隨著藩帥升為天子,他們也就攀龍而躋身為卿相。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掌握權力的基本上都是這些出身於社會下層的赳赳武夫,而士大夫飽受驕兵悍將的淩辱,動輒罹禍,羅隱的《孟浩然墓》詩雲:數步荒榛接舊蹊,寒郊漠漠草萋萋。

   鹿門黃土無多少,恰到書生塚便低。深刻地描繪了當時文人士大夫社會地位低下、命運悲慘的真實狀況。有人根據新、舊《五代史》列傳統計,有傳的士人約有一百九十一人,其中幕僚出身的或有過任幕職經歷的有一百三十七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七十一點七,可見說他們是藩鎮的附庸,並非虛言。這些文人或科舉出身,或通過入幕而入仕,以門蔭入仕者僅有六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三。即使門蔭入仕者,也並非全是衣冠縉紳,不少人卻是以其父祖的戰功而得以恩蔭入仕。如果說在唐代士族還多多少少有一些社會影響的話,至五代十國時期則蕩然無存了。

   學界通常都認為至宋代婚姻不再尚閥閱,其實早在五代十國時期就已經如此了。試舉數例,即可見其一斑。

   後唐莊宗為皇子李繼岌娶定州節度使王都之女為妻。王都本姓劉,不知其父母為何人。幼年時被巫醫李應之在村落得到,收養為子。定州節度使王處直患病,被李應之治癒,遂署其為幕職。當時王處直尚未有子,李應之便把其養子送給王處直為養子,並改名王都。就是這樣一個不知來歷,且出身下層的人物,莊宗非但沒有嫌棄,反而主動提出與其結親。

   後晉出帝給皇子石延煦娶晉昌軍節度使趙在禮之女為妻,關於後晉石氏的家庭出身前面已經論到了,這裡只對趙在禮略述幾句。趙在禮,河北涿縣人,其曾祖、祖父皆為農戶,其父早年在幽州節度使劉仁恭部下為軍士,逐漸升至軍使。趙在禮因其父的緣故,先從士卒幹起,升至指揮使,通過發動兵變,才至節度使高位。據載,晉出帝之所以願與趙在禮聯姻,是因為趙在禮所到之處聚斂無度,家財巨萬,出帝貪其財,才主動與其聯姻。後來趙在禮對人說:「我為了此婚,花費已達十萬緡。」

   即使皇帝本人娶妻也不論閥閱,如後樑太祖朱全忠的皇后張氏,為碭山縣渠亭裡的鄉間地主之女,算不上高門大族。關於唐莊宗的皇后劉氏的出身,前面已經論及,她早年被李克用部將袁建豐掠得,獻到宮中,為李克用之妻曹氏所愛,教以歌舞技藝。成年後,因為色藝俱佳,為李存勖所喜愛,曹氏遂賜其為妻,李存勖稱帝后立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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