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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

  1968年,15歲的楊道芳從初中畢業了,這時的高中已基本停課,所以楊道芳就結束學業,回家去了。按年齡楊道芳也應該下鄉插隊去的,但楊成業在年輕時參加「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的戰役中被子彈打傷了腿,屬三級傷殘,另外他前兩年又患了哮喘病,身邊不時需要人照顧,加之楊家人平日都老實本分,人們也很同情楊道芳從小沒了娘,所以街道上最終同意楊道芳留在了城裡。

  楊家即便在這個平民區也屬於相當清貧的家庭,楊成業每月的工資加上「軍人傷殘撫恤金」也只有二十幾元工資,要養活自己和兩個兒女,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其捉襟見肘的程度可想而知。楊道芳的哥哥楊道輝一直想像同學那樣有一雙仿軍用綠色球鞋,但買一雙那樣的球鞋要花去爸爸不少工資,所以直到下鄉插隊,楊道輝也沒穿上那樣的綠色球鞋。

  由於從小沒有了母親,加之家庭的清貧,楊道芳和同齡女孩比起來要早熟,8歲那年她就會做一些簡單的飯菜,10歲她學會了縫補爸爸和哥哥的衣裳,自12歲後,她就已經包攬了家中的洗衣、做飯、縫縫補補的活。夏天,她只有一身可以穿出門的短袖衫,常常是晚上洗了晾乾,第二天再穿上。一次楊成業去學校接女兒,在學校門口,他看見走在校園裡的女兒不斷地注視著旁邊一些女同學身上穿的花裙子,女兒走到跟前,他害怕而又期待著她對他提出什麼要求,但女兒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乖乖地坐到車後座上。楊成業心中酸楚地感歎:唉,這孩子,太懂事了。

  儘管清貧著,楊道芳仍是和其他女孩一樣長大了。

  1969年初春,楊道芳過完生日,進入了16歲。此時的楊道芳已長成了一個很惹人眼的少女了,她個頭高挑,身材柔美,臉蛋白皙,光滑且飽滿,一雙大眼含水含露,見了人總是羞澀地一笑,然後便靜靜地瞅著某處。儘管穿著和別人一樣的軍綠上衣,黑褲子,紮著兩條小辮,但她的美,她的柔,她的青春都掩蓋不住地從她的衣服裡突顯出來,逼人眼目。她的美是那種靜靜的、柔和的、不張揚的、很耐看的美,使人感到平靜、溫暖,使人對她產生疼愛的感覺而不是產生邪念。

  楊道芳的美也被她周圍的人所看到、所發現了,一天街道上的人來找到楊成業,想讓他16歲的女兒楊道芳加入街道上組織的文藝宣傳隊,參加市里的文藝匯演,若發展得好,將來有可能會被市里甚至省裡的文藝宣傳隊或劇團所選中的,那樣的話,楊道芳可就前途無量了。對於街道上的反復說服和邀請,楊成業總是以女兒沒見過世面、家中也離不開她為藉口婉言謝絕,咬緊牙關自始至終不同意女兒去參加文藝宣傳隊,並且沒有商量餘地。因楊成業根正苗紅,並且曾在大別山戰役中受過傷,立過功,街道上的人也拿他沒辦法,來說服邀請了幾次,見楊成業不同意,只得罷了。後來,當風言風語地傳出,說某某文藝宣傳隊裡邊男女生活作風混亂,常有苟且之事發生,或某個參加文藝宣傳隊的女孩被市里的領導看中,以致最後懷孕打胎時,周圍人都不得不暗中佩服了:還是楊成業有先見之明,有遠見,不貪慕虛榮,攔下了女兒不讓其參加文藝宣傳隊,從而守護住了女兒,也保住了女兒的清白之譽。

  二

  3月初的一天,吃晚飯時,楊成業對女兒楊道芳說,單位發了兩張戲票,明天上午9點的,是省京劇團演出的《紅燈記》,讓她早點睡,明早他下夜班後就回來接她去看。那幾年,由於除少量反映「文化大革命」和外事活動的新聞紀錄片外,全國各家電影製片廠均已停止了電影生產,並且「中央文革」發出通知,禁止各地「私自放映毒草影片」,所以各地的電影院基本處於癱瘓的狀態。這時群眾的娛樂就是「樣板戲」,先是省劇團排演,後來各地市劇團也排演,先是京劇「樣板戲」,後來是地方戲「樣板戲」,總之是反復地排演,群眾也反復地看。單位發的戲票,不看不行,再說,不看這個也確實沒別的可看。楊道芳的爸爸楊成業對她說要看《紅燈記》時,還是省京劇團首次下來巡迴演出,所以人們都還處在一種面對新事物的新鮮感和興奮中。

  第二天上午,楊成業正在和前來上白班的劉師傅交接班時,醫院的「送水工」孫振海孫師傅過來了。所謂「送水」,並非現在大家都知道的送飲用的桶裝水,在醫院,「送水」是一個大家都知道的術語,它指的是往病房科室裡送給病人輸液用的瓶裝的葡萄糖水或糖鹽水。那時的醫院樓層不高,一般是四到五層,自然也不會安裝電梯,所以「送水工」多是挎個特製的木筐,一層一層地攀爬樓梯,將輸液用的葡萄糖水送到各個病房科室去。那天上午,楊成業正在交接班時,「送水工」孫振海孫師傅過來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瘦瘦高高的少年。劉師傅問:「今兒早啊,老孫,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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