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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

  8月中旬,第三批派出去進修學習的人員的名單批下來了,裡面沒有楊道芳。當時楊道芳正在上班,看了名單後,她一下子坐在護士辦的長椅上,眼淚就下來了,幾個同事默默地看看她,有兩個同事安慰了她幾句,就回治療室忙去了。楊道芳一直就那樣坐著,治療室裡傳來幾個同事小聲的議論,一個年輕的護士問:「咋回事啊?咋還沒有道芳姐啊?」另一個接道:「就是啊,按說該輪到她了呀。」就聽一個年齡大點的護士吆喝道:「嗨,嗨,問那麼多幹啥?幹好自己的活,不該問的別問。」「就是,就是,幹活,幹活。」一陣竊笑聲。

  第二天下午,楊道芳和另一個護士值前夜班時,護士長過來了,她似乎是有意過來的。護士長先幫楊道芳她們幹了會兒活,待忙完後,另一個護士出去吃飯,護士長便拿出來藥棉和竹簽,和楊道芳兩個人坐下來,做明天要送去消毒的棉簽。開始,兩個人都默默地做著棉簽,誰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護士長說:「道芳,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楊道芳垂著眼簾做棉簽,不說話。護士長不管楊道芳的反應,只管自說自話起來,一會兒誇楊道芳工作認真、細心,自己和主任都很器重她,一會兒誇孫亮長得好看,又聰明懂事,扒拉扒拉全院的職工子弟,很少有比得上孫亮的,一會兒又說楊道芳有福氣,孫朝陽待她多好啊,等將來孫朝陽轉正了,一家人就只有舒心日子過了……就見楊道芳舒了幾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但仍是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護士長看看楊道芳,張嘴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終於又忍不住,帶點猶豫地對楊道芳說道:「道芳啊,不是我說……不是我說你,當初那個院落你和孫朝陽就不該和曾院長爭……」就見楊道芳忽然停下手,抬眼看著護士長,滿眼滿臉都是吃驚乃至震驚的樣子,似乎在問護士長:怎麼,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是這樣的?!護士長這才明白原來楊道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或者說根本就沒往「那裡」想,她很後悔自己失了言,趕忙說:「沒有,沒有的,你別多想,啊,算我沒說,算我沒說……」然後護士長就找了個理由匆忙走掉了。

  楊道芳感到心裡的難受勁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充滿整個胸腔的氣,她感到自己氣得胸口疼,甚至胃部也疼起來。晚上回到家,楊道芳對孫朝陽述說了護士長對她說的話,她只是想把心裡的鬱悶向丈夫傾訴一下,她感到自己的心胸都快被撐破了。

  沒想到這一來一下子惹火了孫朝陽,他氣得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上午,孫朝陽不由分說跑到辦公樓,噔噔噔上到三樓,一把推開了曾院長辦公室的門,對著屋裡的曾院長大聲叫道:「你憑啥不讓楊道芳出去進修,你連護理上的事都插一手,你管得也太寬了吧?!」當時曾院長辦公室裡除了曾院長,還有小胡和醫院的三四個職工。孫朝陽的破門而入先是讓他們吃了一驚,聽了孫朝陽喊出的話,他們都站著沒吭聲。

  曾院長坐在辦公椅上,眼望著前邊,沒吭聲,也沒動。有幾個別的辦公室的人員被孫朝陽的喊聲驚動,都跑過來,悄悄圍在門口。

  「憑啥,你說,你憑啥總跟我們過不去,我聽聽你咋說,你說呀……」孫朝陽又接著喊。屋內的幾個職工已回過神來,兩個職工趕忙過來拉著孫朝陽勸道:「別,別這樣,不好看。」「曾院長咋會跟你過不去哩,別瞎想,走走走,快上班去……」他們推著拉著孫朝陽往門外去。在門口孫朝陽掙開了一隻胳膊,回身用手指著曾院長高聲道:「你興盛吧,你儘管興盛,我看你能興盛到啥時候,你別忘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幾個職工嚇得變了臉,趕忙把孫朝陽拉出去了。

  曾院長仍坐在辦公椅上,眼望著前邊,沒吭聲,也沒動,漸漸地,他的臉黑了下去。

  三

  孫朝陽大鬧辦公樓後,周圍人和孫朝陽的態度都有了一些變化,那些護士見了孫朝陽,不再像以前那樣和他有說有笑了,她們只是看他一眼,接著聊天或幹自己的活。有時孫朝陽去保衛科,小劉等幾個人正在下象棋,大家看他一眼,繼續下象棋,沒人和他打招呼,連小劉對他也是淡淡的。他坐一會兒,覺得沒趣,便起身離開,也沒人留他。

  孫朝陽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又說又笑了,他開始悶著頭送水,悶著頭走路,人們很少能看到他的笑臉,聽到他的笑聲了。

  四

  進入冬天後,大街上的法國梧桐樹上的葉子還沒有落盡,忽然就先下了一場雪,空氣一下子變得冷冽起來,許多人都趕忙把厚厚的棉衣從箱子櫃子裡翻出來,穿在了身上。冷空氣的突然來臨使個子高大的孫朝陽聳起了肩膀,瑟縮起了脖子,這時人們經常看到的孫朝陽的形象是:穿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已洗得發白了的軍綠棉襖,兩隻袖口裡露出來的暗紅毛衣已磨成了毛邊,甚至脫了線,下身是一條淡藍色勞動布褲子,褲腳已磨破了,腳上的黑條絨棉鞋還算新些,只是一看便知是商店裡的便宜貨。進入冬天後,人們常看到的就是穿著這樣一身衣服的孫朝陽,提著或挎著裝滿輸液水的木筐,聳著肩膀,瑟縮著脖子,在病房樓之間匆忙地穿梭,有個別人見了他這樣會忍不住說一句:「朝陽,你就不會穿厚點?」「朝陽,該買件厚棉襖了。」孫朝陽只是不好意思或帶點感激地笑笑,也不說話,從他們身邊匆忙地走過去了。

  孫朝陽何嘗不想買件新的厚棉襖,但他沒有錢。這兩年市面的物價在不斷上漲,而他仍是每月拿著10到20元的工資,他要把這點可憐的錢用在一家人的吃飯、兒子的學費等「正經地方」上。他這時對自己能做的就是,趕快送完一趟水,然後跑回庫房或者家中,圍坐在爐子旁,反復地烤著手取一會兒暖,感覺到暖和的時候再去送另一趟水。管庫房的老范看著孫朝陽的可憐樣,不由在心中歎氣,但也毫無辦法,他常常把爐子燒得旺旺的,以便孫朝陽送完一趟水後跑回來取暖。

  第一場雪融化完後,接下來便是接連一個多月晴朗而寒冷的日子,有時有風,有時沒風,這期間,大街上法國梧桐樹上的葉子幾乎一片也沒剩地全都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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