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25)_杜涯

二十五

　　五

　　離春節還有一段時間，大街上已有了年味的氣息，許多商販都把鞭炮、年畫、帶魚、海帶、蘿蔔、白菜、蓮藕等等五花八門的攤位擺到了醫院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商販們的吆喝聲，人們的問價討價聲，因堵塞而火藥味十足的汽車喇叭的嘀嘀聲，加上上班下班過往的人群，幾乎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十字路口都處在一派人聲喧嚷、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裡。

　　楊道芳和孫朝陽也偶爾會到十字路口的臨時集市上去，但多半是問問，而不買，有好幾次他們都是在集市上穿梭了兩個來回卻空手而歸。最後，他們決定買一點必要的年貨，於是他們再一次去到集市上，買了一掛鞭炮、一副對子、五斤豬肉、二斤帶魚、半斤海帶、一點蓮藕、蔥和菠菜，蘿蔔、白菜和粉條他們決定不買了，等過幾天孫朝陽回農村老家一趟，從老家帶來點。

　　一天孫朝陽偶爾騎車路過市百貨大樓，看到大樓的職工把許多貨物如積壓的棉衣、鞋子、電熱毯等都擺在了大樓前來賣，許多購物的人在大樓裡進進出出，出來的人手裡都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臉上洋溢著憂愁或喜悅。看到購物的人群，孫朝陽心中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妻子和兒子，那天他口袋裡剛好裝著80元錢，是老岳父楊成業交給他讓他們一家人過年用的。於是他下了自行車，把車子存上，隨著人流走進了百貨大樓。

　　一進百貨大樓，孫朝陽就有些發蒙，他已經有兩年沒來過百貨大樓了，裡面的變化、所擺貨物的琳琅滿目使他感到陌生，因陌生而使心中有了一種隱隱的不安。他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買什麼，該往哪裡去，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從他身邊穿過，不時有人碰著了他。後來他想起來了，自己進來是想給妻子和兒子買件衣服的，於是他隨著人流上到了二樓，站在二樓樓口，他感到更茫然了，整層樓裡從這頭到那頭都是掛的一排排的衣服。站了一會兒，不斷有上樓下樓的人碰著他，一個近旁站著的服務員對他喊道：「同志，請別站在樓口，容易擋著路。」他這才有點清醒了，隨著人流機械地往前走，從這頭到那頭地看衣服，看著看著，他感到失望和洩氣了，這裡的衣服都屬於中檔或高檔衣服，動輒幾十元、上百元，甚至有二三百元的，他全都買不起。後來，他在一個角落裡看見了一套懸掛起來的暗紅色的女式西服套裝，是當時剛剛流行起來的女裝，他和楊道芳曾在街上看到過別的女人穿著這樣的套裝胸脯挺挺地目不斜視地走過，引來周圍人的注目，當時他就想，這套衣服若是穿在楊道芳身上，一定比那個女人更搶眼。他想著這件事，就撩起衣服，看了看上面標的價格：48元，在這裡雖不算太貴，但仍是他買不起的。他從那件套裝那兒走開了，又隨著人流走了一圈，心裡仍是放不下那件套裝，又走到它跟前去看，看了一會兒，仍是戀戀不捨地走開了，這次他是往樓口走，他想快點出去，快點擺脫那件套裝的誘惑。走到樓口，他又站住了，他想起已有好些年沒給楊道芳買件像樣的衣服了，看著往樓下走去的掂著大包小包的人群，他終於下了決心，返身回到了那身套裝前，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服務員道：「小姐，把這身套裝給我挑一件吧。」

　　孫朝陽提著衣服出了百貨大樓，在樓前的貨攤上，他又為兒子孫亮買了一雙處理價的白色休閒球鞋，雖說是處理的，卻是正規廠家製造的，品質還不錯。買完球鞋，他往處理棉襖的攤位望瞭望，他看到有個人用兩手掂著一件男襖在問服務員什麼，他克制著自己，終於沒有往那裡邁步。和往年一樣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想：反正冬天快過去了，明年再說吧。

　　分別為妻子和兒子買了衣服和鞋子後，孫朝陽感到心裡塌實了。他取了自行車，把東西放到車籃裡，推著向前走，這時他聽到附近傳來了零零散散的鞭炮聲，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和樓群，想：唉，過得真快呀，1988年這麼快就來了。

　　第七章

　　一

　　經歷過1988年的人大概對這一年仍有著很深刻的印象。1988年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確，這一年發生的幾件事情是絕對夠得上在人們的記憶中佔據一個位置的：首先，開年第一天，中國最為莊嚴的、在首都北京最為神秘的天安門城樓向公眾開放了，大家都可以蹬上天安門城樓揮揮手，它標明著，中國社會日益平民化了。其次，「第五代」導演張藝謀執導的《紅高粱》奪得了第38屆西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聶衛平以主帥之職連續三屆拔冠中日圍棋擂臺賽，每屆均以一敵三，九戰九勝禦敵城下，無疑，這兩個人大大地增長了中國人民的志氣。第三，搖滾歌王崔健的一曲《一無所有》風靡了大江南北，唱出了億萬年輕「無產者」的心聲，從而引領了一代潮流。第四，經中國最高層批准，海南島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31個省，海南從此成為中國最大的經濟特區。

　　然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對1988年最深刻的記憶恐怕還不是以上幾點，而是發生在1月至8月的因通貨膨脹而引發的席捲全國的「搶購風」。

　　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中國的各行業經過10年的良性運作和發展，中國的經濟已呈明顯的增長趨勢。經濟增長給老百姓帶來的實惠是：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水準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物質水準提高了，隨之帶動的是：市面物價的一再增長。這一點是符合市場經濟下經濟週期波動中經濟增長與物價變動的一般規律的，也就是經濟增長與物價變動二者之間具有同向變化關係：隨著經濟增長率的上升，物價總水準亦上升；隨著經濟增長率的下降，物價總水準亦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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