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26)_杜涯

二十六

　　80年代中後期，隨著中國經濟的增長，中國百姓的物質生活水準也在不斷提高，隨之而起的是市面物價的一漲再漲。拿蔬菜為例，1985年蘿蔔的價格大約為每0.1元可買3市斤蘿蔔，而1988年大約是0.15元可買1市斤蘿蔔，大白菜在1985年大約是每市斤0.05元，而1988年是每市斤0.15元。再以麵粉為例，1985年每市斤麵粉是0.5元，1988年則是每市斤0.8元，由此，1985年每1元錢可買8到10個饅頭，而1988年1元錢只能買到5到6個饅頭。豬肉，1985年是每市斤2.5元到2.8元，1988年則為每市斤4.5元。

　　按照經濟週期波動中經濟增長與物價變動的一般規律，當經濟週期進入上升階段後，如果經濟增長速度加快，仍會遵循經濟增長與物價變動二者之間的一般變化規律，相應地引起物價總水準的上漲。但是，若物價總水準不是一次性的、短期的上升，而是迅速地持續不斷地上升，並且上升趨勢不可逆轉，同時物價總水準持續上升的過程中，貨幣價值也在持續貶值，那麼，這就不是簡單的經濟增長與物價變動的一般規律了，而是出現了通貨膨脹。

　　市場價格的持續上漲有時反而會使人們做出違反常理的行為，即越貴越買。用價格預期的變化來解釋這種行為就不難理解了，這便是因通貨膨脹預期引發的「怕以後更貴，不如現在買」的心理，稱為「買漲」心理。

　　1988年，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點撥著一樣，因通貨膨脹引發的「怕以後更貴，不如現在買」的「買漲」心理在中國百姓中忽然出現了，於是，一場由南向北的「搶購風」刮起來了，這場由南向北的「搶購風」來勢異常迅猛，幾個月內就席捲了全國的每一個大中小城市，並很快從城市向鄉村蔓延。就見在每一個大中小城市乃至鄉鎮，人們如發了瘋似地手攥著大把的鈔票，跑進各個商店和百貨大樓裡，幾乎是既不問價錢，也不管用得著用不著，見著什麼就買什麼，電視、電冰箱、洗衣機、收錄機、電扇、肥皂、洗衣粉、飯鍋、麵粉、食鹽、毛巾、火柴等等，都被人們發瘋地或成台或成箱或成袋或成盒地往家中搬運，每一個商店及百貨大樓裡面都被搶購東西的人們擠得水泄不通，被擠掉帽子、被踩掉鞋子的人根本顧不得彎腰去拾撿，也根本沒法彎腰拾撿，只要能最終擠到櫃檯前，搶購到盡手裡鈔票所能買到的任何東西，他們就不會再去計較被擠掉的帽子被踩掉的鞋子了，甚至覺得是值得的。由於人們一窩蜂地搶購商品，又一窩蜂地從銀行取款，當時許多地方都發生了大量擠兌銀行儲蓄存款的現象。

　　這是一場盲目的購物戰，是一種人們在改革之初對出現的通貨膨脹還沒有很好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心理大恐慌。

　　二

　　這場席捲而來的「搶購風」是在3月份刮到孫朝陽和楊道芳所生活的這個中原小城的，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捲進了這場「搶購風」裡，人們下了班就拿著鈔票往商店和百貨大樓裡飛奔，有的人甚至請假去搶購商品，上班時大家的話題全都是與搶購商品有關：哪裡還有電視機和洗衣機，哪裡的麵粉和食鹽已賣空了，誰誰昨天又買了兩箱洗衣粉，誰誰今天下班後準備再去買兩箱肥皂，等等。又談起某個商店裡的服務員忙得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到下午時一個年輕的服務員忽然哭了起來，開初大家以為她是高興的，後來才知道她是太累了，累得受不了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在這場幾乎全民皆動的「搶購風」中，人們共購買或儲存了多少物品？以這個中原小城的一戶五口之家為例：這是有一夫一妻、一兒一女一老人的五口之家，他們共購買了兩台電視（一台黑白、一台彩電）、一台電冰箱、一台洗衣機、一台收錄機、三台電扇、兩輛自行車、三箱肥皂、四箱洗衣粉、三十條毛巾、三公斤毛線、六個被面、四條床單、兩個飯鍋、五袋麵粉、二十袋食鹽、十五公斤菜油、五公斤白糖、五大盒火柴，另外還有五香粉、茶杯、鋁壺、桌布、勺子等等。

　　孫朝陽和楊道芳一家人開初並沒有加入到搶購的人群中，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存款，每天他們看著周圍的同事、鄰居成袋成箱地往家搬運物品，稍稍感到有點無所適從。後來「搶購風」愈刮愈猛，他們終於有點坐不住了，終於產生了和大家一樣的「怕以後再漲價」的心理，於是他們把家中的錢都找了出來，加上父親楊成業從自己積攢的退休金中拿給他們的50元錢，總共也只有300多元，這點被別人看不上眼的錢卻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家產，他們是不敢亂花的。最後他們決定揀那些家中必須的、以後用得著的物品買一些。

　　一大早，把兒子孫亮送到學校後，孫朝陽和楊道芳就拿著僅有的300多元錢騎車趕往最近的一個百貨商店，還沒到百貨商店，遠遠地就看見百貨商店外排滿了大群的人，他們都一個個手捂著口袋，焦急地等待著百貨商店開門。孫朝陽和楊道芳把自行車停放在路邊，也排在了人群後邊，很快，他們的身後又排上了別的人。8點整，百貨商店的大門嘩啦打開了，就見排在百貨商店外的原本還有些隊形的人群忽然一下子就亂了，大家全都一窩蜂地往百貨商店裡擠，就聽人群裡叫道：「你把我的鞋子踩掉了。」「哎呀，你撞我腰幹啥呀？」「別擠了，別擠了，前邊走不動了。」「排隊，排隊，一個一個來。」然而沒人理會這個喊著「排隊」的人，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人群的喧嚷聲裡了。

　　孫朝陽緊緊拽著楊道芳的手，以防被人群擠散，20分鐘過去了，他們仍在百貨商店的外面，楊道芳被擠得有些受不住了，對孫朝陽道：「咱回去吧，不買了。」孫朝陽朝四下看看，說：「後面都是人，出不去了。」孫朝陽怕楊道芳被擠壞，便把她攬在自己懷裡，使別人擠不到她。半個小時後，他們終於被後面的人群推到了百貨商店的櫃檯前，在櫃檯前，孫朝陽和楊道芳都有些傻眼了，他們看到人們都拿著大把的鈔票，成百成千地爭先恐後地往售貨員手裡塞，孫朝陽看到這樣，手裡攥著的300多元錢簡直都不敢往前伸了，他覺得和別人大把的鈔票相比，自己的這300多元錢太寒酸了。售貨員早已被人群的喧嚷聲和一個個攥著鈔票伸過來的手搞得頭大了，一個女售貨員看到孫朝陽手裡拿著不多的錢，擠在櫃檯前不吭聲，大概覺得他買的東西少，容易打發，所以主動伸手接過了孫朝陽手裡的錢，問道：「你都買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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