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32)_杜涯

三十二

　　四

　　進入秋天後，接連下了兩場秋雨，由於受涼，梁哥的風濕腿疼病復發了，暫時不能出攤兒了。孫朝陽只得一個人去漢口進貨，回來後又一個人出攤兒，身邊沒了梁哥，孫朝陽有一種孤孤單單無依無靠的感覺。

　　一個星期六，孫朝陽看看梁哥仍無消息，就帶了800元錢，一個人到漢口去進貨。去的路上很順利，吳姐把800元錢的衣服給他裝在了兩個編織袋裡，晚上孫朝陽很順利地上了回去的火車。

　　剛上火車時沒有座位，孫朝陽就把編織袋放在車廂空地上，自己坐到編織袋上。到夜裡11點時終於有了空座位，孫朝陽把兩個編織袋扔在了貨架上，自己坐到了座位上。火車啟動後，隨著火車的晃動，孫朝陽漸漸感到困倦起來，剛開始他還努力支撐著，但漸漸他感到支撐不住了，不由閉上眼睛打起盹來。昨天來進貨時坐了一夜的火車，白天又跑著進了一天的貨，孫朝陽實在是太困倦了，這一睡他就睡了三站路。

　　後來大概他最困的時刻過去了，隨著火車到站的刹車晃動，孫朝陽醒了，剛開始他還有些迷糊，後來猛然想起衣服，忙抬頭往貨架上瞅：頭頂的貨架上空空的，他裝滿衣服的兩個編織袋不見了。孫朝陽只感到兩耳轟地響了一下，忙往四周的貨架上瞅，沒有，四周的貨架上都沒有他的編織袋，他又趕忙往車廂的兩頭跑了一個來回，想看看準備下車的人中有沒有拿他編織袋的，此時正是淩晨3點，下車的人寥寥無幾，一眼就能看見：準備下車的人中沒有提著編織袋的。孫朝陽不死心，他在一個車廂門口搶在最後一個準備下車的乘客前面下了車，站在月臺上往火車左右兩頭瞅，這是一個小站，加之是夜間，從火車上下來的人總共也不超過20個，孫朝陽看看他們手上提的東西：有提著旅行箱的，有背著旅行包的，有扛著裝了被褥的破舊肥料袋的，就是沒有提著編織袋的。

　　火車發出了準備開走的喘氣聲，孫朝陽趕忙跳上火車，列車員在他身後把車廂門關上了。孫朝陽走進車廂裡，這時火車開動了，他站在車廂過道上用變了聲的聲音喊道：「誰拿我的衣服了，我的衣服不見了！」這一喊把周圍乘客嚇了一跳，連幾個正在睡覺的乘客也醒了。開初大家以為是孫朝陽身上穿的衣服不見了，裡邊的錢包被偷走了他才這樣著急的，一問才知道是他進的近千元的貨物不見了，大家紛紛提醒他趕緊找乘警，有個年輕人說聲「我去叫」，就去了，這裡人們安慰著孫朝陽，等著乘警。

　　很快，那個年輕人把乘警叫來了，乘警向孫朝陽詢問著丟失貨物的種類、編織袋的顏色等，這時，一個剛才在睡夢中被孫朝陽的喊聲驚醒的男乘客對孫朝陽道：「你說的是不是兩個紅藍條的編織袋？在上一站停車前我看到有個人把它們取下來提走了，他取時一點都不慌張，我還以為那是他的呢。」他這一說，另一個男乘客也插進來道：「對對，我也看到了，他提著走的時候也沒人吭聲，誰知道那會不是他的呢。」另幾個乘客紛紛議論說，估計那傢伙已在上一站下車了，貨物恐怕是找不回來了。

　　大家紛紛議論時，火車已經加快了速度。乘警對孫朝陽道：「從現在情況看，你的貨物找回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一上車就提醒你們，夜裡別睡，別睡，看著自己的行李物品，你們就是不當回事，現在怎麼樣？貨物睡丟了吧？以後出門得多注意點啊。」然後乘警走了。其他乘客又紛紛安慰了孫朝陽一番，就又要麼打撲克，要麼睡覺去了。

　　孫朝陽呆坐在座位上，只感到心中一片茫然，有幾次他往頭頂的貨架上去瞅，心想這一次是不是會看到他的貨物原封不動在貨架上放著呢？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頭頂的貨架上空空的，他的貨物確實不在了，確實被人偷走了。

　　火車又走了兩個多小時，孫朝陽不知道這兩個多小時是如何過來的，後來火車停在一個月臺後，孫朝陽仍是坐著一動沒動，他對座的一個乘客趕緊提醒他他到站了，該下車了，孫朝陽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提醒他的乘客，也沒說話，就站起身機械地隨著其他幾個人走到車門口，下了車，又機械地隨著不多的人流出了站，這時剛到淩晨5點多點，天還沒大亮。

　　五

　　孫朝陽在出站口外的廣場上站著，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其他旅客都走光了，廣場上空空蕩蕩的，他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這時天已漸漸亮了起來，有零零散散的準備出門的旅客往售票廳走去，有個清潔工在清掃廣場上的丟棄物，廣場外有蹬三輪車的在等著出站的人。孫朝陽看著清潔工，想起往日進貨回來看見這一切感到是多麼親切，而現在他心中只有痛苦，因為他的近千元錢的貨物丟了，那是他一年工資的數倍的錢啊，也是他們家幾乎所有的錢了，是他天天干完送水的活後又去夜市上「練攤」熬夜受酷暑掙來的，是他瞞單位、躲工商、跑漢口、風裡雨裡掙來的啊！而他卻把這近千元錢的貨物丟了，他空著手回來了。忽然，孫朝陽抬起右手，狠狠地照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並罵道：「混球，讓你還睡！」感到仍不解恨，又舉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掌。他的舉動把在一旁清掃垃圾的清潔工嚇了一跳，他驚異地看看孫朝陽，在向一邊走去時仍不斷扭頭看他，不知道這個身材高大目光呆癡的人究竟是怎麼了。

　　天已經大亮了，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周圍傳來了喧鬧的市聲。孫朝陽茫然地看看周圍，開始邁著站疼了的腿向廣場外走去，但他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又該往哪裡去，他只是來到了廣場外的南北路上，順著人行道機械地往北面走。正是秋天的亮麗天氣，涼爽的風微微吹來，使人感到舒暢愜意。此時路邊樹上的葉子已開始變黃了，在晴朗的天空下讓人感到它們是透明的，並偶爾在風中緩緩地飄落幾片，讓人重新意識到季節的轉換，和時光的流逝。

　　然而對這一切，孫朝陽卻沒有任何感覺，他只是茫然地走著。迎面過來兩個慢悠悠騎著自行車的女孩，一個女孩道：「要不要叫上咱們班的『虎頭』，到郊外去他的點子最多了。」另一個女孩道：「不叫他，他特壞了，你忘了，上次郊遊時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條小死蛇，把咱們都嚇壞了。」大概想起了上次被「嚇壞了」的情景，兩個女孩都笑起來。望著她們青春亮麗充滿快樂的笑臉，孫朝陽想：她們是多麼快樂啊，她們沒有我這樣的痛苦。走到一個飯店前，裡面出來一個穿雜役衣服的小夥計，手裡提著一個較大的保溫飯盒，準備騎自行車送往什麼地方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站在飯店門口對小夥計道：「路上小心點，小四兒，趕快回來，啊。」「放心吧。」小夥計一手提飯盒，一手握車把跨上車子，一臉快樂地騎走了，孫朝陽看著他，想：我還不如他呢，連他也是多麼快樂啊。走到一個賓館門前時，從賓館裡出來兩個西裝革履滿面紅光的男人，一左一右上了停在賓館門前的一輛黑色轎車，啟動車子，開走了。孫朝陽望著他們，想：他們一定是不缺錢花的，丟幾百塊錢對他們來說一定是不算什麼的，他們一定不會像我這麼痛苦的……後來經過一個街頭小公園時，孫朝陽看到一些大人領著一些孩子在裡面的草地上玩耍，一對戀人坐在草地上低頭微笑著說著什麼，一個老人微閉著眼睛坐在長凳上，曬著從樹影裡射下來的陽光，他的拐杖悠閒地放在長凳的一頭，孫朝陽想：他們都是多麼歡樂、多麼幸福啊，可是我卻這麼痛苦，天是多麼藍啊，可是我卻是這麼痛苦……唉，我是多麼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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