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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他繼續機械地走著,胡思亂想著,他恨自己,不能原諒自己,若前幾次的進貨被騙、貨物被沒收等還有一些客觀因素在裡面、因而他還能接受的話,那麼這次完全是由於自己的疏忽而丟了近千元的貨物,是他不能接受的,也是不能原諒自己的。

  太陽升起老高了,是那種照到人身上暖暖的稍稍感到有點熱的秋天的太陽,周圍已是車水馬龍,人聲喧嚷,但孫朝陽看不到這一切,也聽不到這一切,他只是機械地順著馬路走,有幾次都差點被車撞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自己又該往哪裡去。後來他來到了城河邊,大概他走累了,就在河沿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他兩眼呆呆地長時間地望著河水,後來他想:我要是能死了就好了,死了就沒有這樣的痛苦了,也感覺不到痛苦了,我已經受夠貧窮給我帶來的折磨了,我要是死了,就再也不用受這樣的折磨了。

  但他仍是呆呆地坐著,沒有跳下水去,他用手抓住身子下的石頭,感到自己是在用最後的一點理智制止著自己往河裡跳下去的欲望。接著他想起了楊道芳,還有兒子孫亮,他們還都等在家中,等著他進貨回來,賣了錢,一家人過不再貧窮、不再為錢發愁的日子呢,可是他卻把近千元的貨物給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望著眼前的河面,孫朝陽終於用兩手捧著頭,流下了淚水。

  過了很長時間,孫朝陽止住了淚水。他不再哭了,只是呆呆地望著河面。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孫朝陽終於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痕,站了起來。哭過之後,他感到心中清楚一些了,站著向四周看看,發現自己是在城河邊,離家還有三站多路。這時,他發現已是中午時分了,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他上午沒有去單位上班。放在往常,這樣的曠工是會讓他感到不安的,但現在丟失貨物的痛苦已遠遠地大過了一切,所以當想到自己曠了半天工時,他想:管它呢,隨便吧。在順著路往家走去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怨恨地想:就曠工了,看他們能怎樣,當初他們要是把我送水的酬勞提高些,讓我能養活住自己,我怎麼會去夜市「練攤」?不去夜市「練攤」我又怎會吃這些苦,以至丟了近千元的貨物……唉,我心裡是多麼痛苦啊!

  六

  孫朝陽是過了中午時分回到家中的,他走進醫院西邊專為雙職工平房區住戶設的小門時,人們看到他一副無精打采、少氣無力的樣子,對周圍的東西似乎視而不見,見了人也不理,心想:這小子,又咋了?

  楊道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著孫朝陽。她昨晚夜班,今天上午她下夜班回到家後,看見兒子孫亮已自己鎖上門上學走了,屋中沒有貨物,說明孫朝陽進貨還沒有回來。難道他是回來後先去庫房上班了?楊道芳這樣想著就去到庫房,管庫房的范師傅一見她就喊道:「小楊,你們家朝陽是不是睡過頭了,快點讓他過來送水,病房裡剛才有人過來催了。」事實上范師傅知道孫朝陽經常在星期天去漢口進貨的事,孫朝陽並不瞞他。楊道芳知道范師傅這樣喊是為了給別人聽,是在為孫朝陽上班遲到遮掩,於是忙答道:「好嘞,范師傅,我馬上回去叫他。」

  回到家中,楊道芳焦急地等著,然而半天過去了,也沒見孫朝陽回來。直到過了中午飯時間,才見孫朝陽無精打采地進了院子門,楊道芳起身站在屋門口道:「你咋……」這時她發現孫朝陽兩手空著,沒有像往常那樣提著編織袋,心中就沉了一下。孫朝陽一聲不吭地走進屋裡,坐在小凳上,楊道芳跟過來道:「咋回事?」連問了兩聲,孫朝陽才有氣無力地答道:「衣服丟了……在火車上丟了。」

  楊道芳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她感到心中忽地疼了一下。接著,她又站起來,一時間,她想對孫朝陽發火,想對他喊,甚至想給他兩巴掌,800元,那是他們家所有的錢了,是他們的工資與幾個月來孫朝陽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他現在竟然給弄丟了!但當她看到孫朝陽的灰暗而憔悴的臉色時,她強忍住了,她知道丟失800元的貨物對孫朝陽來說打擊太大了,他心中一定悔恨極了,他這半天沒回來,一定是他因丟失貨物不知該怎麼辦,因而不知在什麼地方呆了半天。楊道芳歎口氣,又坐在了椅子上,帶著氣說道:「算了,丟了就丟了吧,只要你回來了就行。」

  等孫朝陽喝過水,吃了點東西,便對楊道芳講述了在火車上丟失貨物的經過,楊道芳儘管在心中怪怨孫朝陽,但嘴上仍得勸慰他:別想不開,丟了就丟了吧,只要人平安回來了就好……幸好是回來的路上丟了貨物,要是去進貨的路上把錢包丟了,那就連回來的路費也沒有了,那樣他就更慘了,以後注意點,別再在這方面栽跟頭了。

  這時,楊道芳才想起來應該去給孫朝陽請個假,看現在他無精打采、疲乏無力的樣子,今天是送不成水了。她忙跑到後勤科,但考勤人員只給孫朝陽按半天請假,上午算曠工。楊道芳覺得再與考勤人員爭執也沒用,只得罷了。

  接下來的幾天,孫朝陽非常消沉,他除了送水,其他時間就回屋躺在床上睡覺,睡完覺了也不起來,睜著眼躺在床上。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丟失800元錢貨物這個現實。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地設想著有可能不發生這件事情的種種可能:要是梁哥的風濕腿疼病不復發就好了,要是他和梁哥一塊去進貨就好了,要是他少帶點錢少進點貨--譬如說只進300元或400元的貨--就好了,要是他進貨回來的火車上一直沒有找到座位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一直坐在編織袋上,編織袋也就不會丟了,即便有了座位,要是他一路上都不睡覺就好了--若知道睡覺會導致編織袋丟失,他說什麼也不會睡覺的,他會睜一夜眼睛,唉,回來後有多少覺不能睡,為什麼會偏偏在那一會兒睡呢?為什麼會?每次想到這裡他就懊悔得用手抓自己的頭髮,狠狠地抓,直抓得頭皮疼。有時他會在睡覺時夢見那兩個編織袋仍原封不動地放在貨架上,夢中他欣喜地想:原來我的衣服沒有丟,它們還在貨架上,我得趕緊拿回去交給道芳……每當他這樣想著站起來去取那兩個編織袋時,他就醒了,醒來的一瞬間他還能看見放在貨架上的那兩個編織袋,緊接著,他完全清醒了,這才知道是個夢,他的眼前並沒有那兩個編織袋,它們千真萬確地是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孫朝陽躺在床上,痛苦地用手抓緊了自己胸口的被子。

  楊道芳看孫朝陽這樣消沉,不斷地勸慰開導他,並和他商量:要不她向哥哥借點錢,孫朝陽再去漢口進點貨回來賣?孫朝陽聽著她的勸慰開導和借錢進貨的話,也不答話,仍是一味消沉,送完水回來就躺在床上睡覺。楊道芳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她想起孫朝陽很聽梁哥的話,就決定把梁哥叫來勸勸孫朝陽。於是一天傍晚楊道芳就去光明路夜市上找到了梁哥,晚上9點,夜市散後樑哥果然過來了,他對孫朝陽道:「別想不開,兄弟,錢是人掙的,丟了咱再掙,不能讓一點錢把咱大老爺們兒給打趴下了,你說是不是?明天我先給你點錢,這個星期天咱倆一塊去進貨……這樣下去可不行,老婆孩子還等著你掙回來錢過好點的日子呢,不能丟下他們不管的,你說是不是?」

  第二天,梁哥果然送過來了1000元錢,讓孫朝陽先進貨,以後有了錢再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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