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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大紅色跑車,因為精緻小巧,俗豔的顏色竟然顯出不可一世的張揚與炫目。坐在裡面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看不清臉,但看得到她滿肩膀華麗的卷髮與擱在方向盤上的雙手。那雙手,白嫩的、纖弱的、細膩的,十指尖尖,十個璀璨奪目的蔻丹。這樣的手,應該沒有拖過地板、擦過孩子屁股或者沾過洗潔精吧;這樣的手,還有什麼比情人的胸膛或者跑車方向盤更適合擱放呢?

  緊接著是一輛黑色賓士。一向對黑色沒有好感,但賓士的黑卻讓我真正明白什麼叫「雍容」。它是一種含而不露的氣度與奢華,因為擁有,所以淡定內斂。坐在後座上的是一位紳士,一襲剪裁得體的黑西裝,留著簡潔清爽的平頭,一副熠熠閃光的精巧眼鏡,還有一遝攤在腿上的檔………

  下意識地,我扭過頭看加貝。不知為何,竟然頭一次覺得他俊朗的五官有些稚氣,不羈的長髮顯得放浪,就連最適合他的牛仔背心也暴露出地攤貨的窘迫與寒酸。見我看他,加貝故意眯起眼睛,將一側嘴角微微上挑,又擺出他那經典的、略帶嘲諷的「加貝」式微笑。此時,對於他這個經典的「POSE」,我竟然覺得稚嫩得可笑。正欲打擊他,突然,車子一個急刹車,整車人隨著慣性跌跌撞撞撲向前。立刻,車廂裡炸開了鍋,尖叫聲、罵娘聲混雜成一團。我的腳也被一雙尖尖的高跟鞋跟狠狠踩了一下,「哎喲!」我疼得踮起腳尖直蹦。

  加貝急忙摟住我,緊張地問:「櫻桃,沒事吧?」

  「肇事者」是一個中年婦女,她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冷冷地望著窗外,不鹹不淡地說:「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加貝好脾氣地回答,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把拂開他的手,把頭重重偏向一邊,恨恨地嘟囔:「沒出息!」剛才還興奮不已的心情,這會兒竟然氣急敗壞了。

  3

  旅館是思嘉幫忙預定的。思嘉是我的上鋪,也是整個宿舍中唯一沒有奚落過我們的舍友。思嘉是北京女孩,但並非北京土著,她的祖籍是蘇州,所以身上沒有大部分北京學生的滿不在乎與大大咧咧。她表面上清高孤傲,實際上溫柔而又缺乏主見。聽說她爸爸去世得早,而她媽媽則是北京大官,就連校領導都得看這位長公主的臉色。

  儘管電話中思嘉已經詳細告訴我們旅館的地址,但等我們連轉兩趟車,看到風雪中賓館輝煌的燈光時,天早已經黑透了。

  不愧是北京小姐,她口口聲聲的「小旅館」竟然是這麼一家豪華賓館。自動門、水晶燈、紅地毯、真皮沙發,當一襲白制服的英俊服務生向我們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時,我們不由得倒抽一口氣。但也不得不強迫自己挺直腰板,作出一幅若無其事的表情辦理入住手續。

  兩百元一晚上。這已經是最便宜的房間了,而且還是憑著思嘉的面子打了六折。當加貝費力地從縫在貼身背心的口袋中掏大鈔時,我轉過臉,儘量不去看我們的窘態。

  錢果然是好東西啊!

  踩著厚而鬆軟的紅地毯,聽著若有若無的背景音樂,我和加貝手拉手走在金碧輝煌的走道裡,身後,那個英俊的「白制服」如僕人般推著滿載我們行李的小推車悄無聲息地跟著。偶爾,一兩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鴕鳥般從我們身邊昂首挺胸走過,留下滿世界嗆鼻的香水味。

  恍惚間,我竟然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我們的幸福人生便從這奢華之處開始了。

  但是,錯覺終究是錯覺。坐在舒適並散發著淡淡清香的大床上,我和加貝把身上所有的錢都鋪到床上。連同硬幣加毛票,我們一共還有三千二百二十五元五毛三分。其實相對于其他同學,我們算是富有的了。有不少同學,懷揣一兩百元便獨自南征北戰,他們的勇氣和膽識我們望塵莫及。可在北京,這點小小的「富有」算什麼呢?只能住半個月這樣的賓館,而且還得不吃不喝。

  說到「吃」,我的肚子還真叫了起來。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已經近十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我環顧一圈四周,竟然在床頭櫃上看到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於是想都沒想,抓過來便打算撕包裝。

「慢著——」加貝眼尖,剛進屋就看到了立在巧克力前面的小牌子,「非贈送品,十五元一塊。」

  「十五元?」我驚叫,「十五元我能買一打!」我恨恨地把巧克力丟回原處,再也不敢碰一下。

  房間裡有個小冰櫃,裡面倒是琳琅滿目。純正的果汁、香醇的咖啡、芬芳的水果、精美的外國餅乾、柔軟的麵包,還有新鮮的奶油蛋糕,個個長著誘人的臉,但個個身上都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價格標籤。我狂咽著口水,輪流把它們拿出來,放在鼻子下面貪婪地聞聞,然後又戀戀不捨地全部放回原位。

  食物,從來沒像此刻這樣令我又恨又愛。

  看我痛苦的表情,加貝掏出最後一包速食麵:「櫻桃,用不著羡慕別人的東西,瞧,我們還有面呢!」

  「面、面,你就只有面!」我皺著眉頭嘟囔。

  「誰說我只有面?我還有你呢!」加貝振振有詞地辯解,撕開面,注入開水,一股充斥著劣質味精的油膩味四散開來。

  「你也就這點出息。」我僵硬地笑。

  他一點也沒聽出我話中的冷嘲熱諷,像往常一樣,用叉子叉起一大團面塞進口中,故意作出可口狀誘惑我:「對,有櫻桃、有速食麵,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不知為何,透過熱氣騰騰的白霧,看到他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一股無名怒火突然從心底升騰起來。我拼命壓抑住奪過速食麵並拋進馬桶的衝動,重重往後一躺,用被子死死地罩住腦袋。

  「櫻桃、櫻桃,起來吃點東西……」隔著厚厚的棉被,加貝的聲音分外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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