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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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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簽過字的手術單交還到祁漢忠的手裡,他過目後感到這串文字起了仿佛杠杆一樣的作用,把他傾斜到醫生的位置上。他意識到,這的確是張文一直期待的。 「可能嗎?」從一台手術的結構來看,第二助手的作用無非是在手術臺上拉鉤等輔助性的操作。也就是說,張文的胸部被電鋸鋸開後,他用拉鉤固定住張文分向兩旁的肌肉和肋骨,讓胸腔裡的心臟完全暴露在潘小松大夫的視野裡,僅此而已。 「張文可謂用心良苦,她是以這樣的方式喚起你久違了的做醫生的感覺。」許冠今旁觀者清,扔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與潘小松到其他病房查房去了。 他們離開病房很長時間了,祁漢忠仍然低著頭不肯正視床上的張文:「第二助手?虧你想得出來。」他默想道,「張文在各方面令自己滿意,惟獨這件事上令自己頭痛。」他覺得在這件人生大事上,他與張文就像人體內的兩條重要的血管:動脈和靜脈。站在張文的立場上,她是動脈,把含有氧分的血液輸送到「醫生」的位置。而他在醫務科的現狀猶如靜脈的二氧化碳。「在人民醫院搞一次問卷調查,誰不想到醫務科當主任。」祁漢忠認為,醫務科主任的位置是動脈血,這個位置能使自己的人生價值達到良性的迴圈。她卻不理解自己,讓自己當第二助手。明擺著,她是當著許冠今和潘小松的面羞辱自己。一想到這些,他的胃疼開始發作了。 用手捂著胃部,他對張文說:「如果我不是在醫務科當主任,你能到藥劑科的病房擺藥室上班嗎?」只說這一點就足夠了,因為他擔心與張文探討下去會影響到她的情緒。畢竟,她已經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我回辦公室了,」他對張文說,「我約了劉希克,梁院長讓我找他談話,讓他把與肺癌家屬交往的細節說清楚。」 在感覺自己仍然活得非常具體的狀態裡,他走到了辦公樓的樓前,忽然聽到有人喊:「祁——主任。」聲音非常微弱,並且伴有痛苦的呻吟聲。祁漢忠舉目四望,辨別出聲音是從一輛急救車裡傳出來的。湊近一看,翁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劉希克俯臥在車裡的擔架上,赤裸著的後背至腰部一個連一個又大又圓的紫印子,看上去像是剛被中醫拔過火罐。兩隻手裡擎著的卻是公開出版的法律書籍。 「他憑什麼讓你找我談話?他一直在無端地懷疑我的人格有缺陷。如果不是擔心腰要斷成兩截,我會去法院起訴他。像他這樣心理陰暗的人,有資格當院長嗎?」劉希克斷斷續續地在一連串的咳嗽和呻吟聲的伴奏下,向祁漢忠打開了心扉。 「世界上有兩種人最讓人沒有辦法:一種是不要臉的;一種是不要命的。我就是這種人!我怕誰?誰都得怕我的全部精髓。」 跟蹤觀察著祁漢忠的表情,翁華用手勢把他招呼到一僻靜處,用比劉希克有理智的態度說道:「我相信你的協調能力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你跟梁院長解釋一下,就說是我說的,其實陳子彬是可靠的醫生。首先,他在治療上考慮到了病人的承受能力,他能做到這一點就很不簡單。在這方面劉希克應當向他學習。當然,有些事也不能全怪罪劉希克,病人家屬的心理沒有安全感,硬要塞紅包,他能怎麼辦?只能在病人出院時再把紅包退回去。潘小松的妻子楊立旋在我們院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梁院長也是知道的,他能接受別人這麼做,也應當理解劉希克。至於胸腔穿刺的事,對劉希克是一個教訓。請你轉告梁院長,我保證他下不為例。」 翁華知道祁漢忠仍然在懷疑劉希克的態度,便接著他的疑問說道,「他已經把紅包退給病人的家屬了。梁院長總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吧。有句話說,『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你跟梁院長說一下,給他改過的機會吧。」望著「聰明」的翁華,祁漢忠想了想:劉希克是否能按照她所說的「改過」,坦率地說,祁漢忠的心裡沒底。但他同時覺得,這不關他的事,他的任務只限于把劉希克的表演以及與翁華談話的內容轉告梁院長。 「好吧,我會把你們的態度轉告梁院長的。」然後,他對仍然俯臥在擔架上的劉希克說,「如果你的腰沒有斷成兩截,最好回七病區上班,別瞎折騰了。」在劉希克與翁華商量著該怎麼辦的時候,祁漢忠進了辦公樓,本想去梁啟德的辦公室,彙報此事,卻習慣性地朝李荷的辦公室走去。 在李荷辦公室的門外,通過半敞的門,祁漢忠驚奇地發現,她穿上了白大褂。 她不但穿上了久違的白大褂,甚至脖子上掛了嶄新的聽診器。她一手攥著處方箋,另一隻手翻閱著一本雜誌,那種專注的神情更像是在看專家門診。 祁漢忠悄悄地進門,躡手躡腳地前行著,身子前傾瞄著她正在看的雜誌。「我在研究造血幹細胞的移植手術。」她可謂一心多用,馬上覺察到祁漢忠的到來,並給了他明確的答案。 這讓祁漢忠感到,在現有的基礎上,她在為人生價值重新設計著更為牢固更為強大的東西:事業和權力結合在一起的東西。 「坐,請到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他的屁股剛剛落在椅子上,李荷就把那本醫學雜誌推到他的面前,「一年當中會增加三四萬例血液病的病人。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說著起身親自為他泡了一杯茶。在透明的玻璃杯裡,翠綠的茶葉在沸水裡翻滾後落入杯底,「我準備重操舊業,為小秋的媽媽想辦法。梁院長不是說過嗎,像我們這樣受過高等醫學教育的人要『務本』,我認可他的思想,務本的價值在於能使危重的病人死裡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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