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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此時朝中局勢風雲變換。九月十三日推薦王安石的宰相曾公亮辭職,十月份另一位宰相陳升之的母親也因病去逝丁憂。眼見宰相職位全部空缺,一方面是王安石躊躇滿志地等待著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真正的宰相,名正言順地推行政策主張;一方面卻是朝中大臣對王安石的專斷越發不滿,許多原來支持王安石的大臣一步步走向新黨的對立面,緊張氣氛與日俱增。在這樣的情況下,石越非常不願意參加朝廷的任何活動,生怕不小心被捲入新舊黨的政治鬥爭之中。

  從大相國寺回來後,石越正準備去尚書省都廳赴宴,不料立時便有中使來傳,說皇帝召見。疲憊不堪的石越也只得強打精神去見皇帝。

  他跟著宦官從右掖門進宮,不料剛走到右長慶門,便碰上王安石和曾布,此外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官員,和王安石邊說邊笑,看樣子也是去見駕的。石越心裡暗叫一聲「倒黴」,卻也只好恭恭敬敬地向王安石行禮參拜。王安石對他卻格外客氣,熱情地把他扶起來,笑道:「子明不必多禮,是皇上召見吧?」

  「下官正是奉詔見駕。」石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

  那個四十多歲的官員卻走到石越跟前,行了一禮,笑道:「原來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石子明石大人,下官寧州通判鄧綰,這裡有禮了。」

  石越卻不知這是何人,只得虛偽地應承道:「久仰。」

  曾布知石越必然不知鄧綰此人,便在旁邊笑道:「鄧大人言時政十多條,很受皇上嘉納的。」

  卻不防旁邊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冷笑著道:「不知是皇上嘉納,還是參政嘉納?」

  石越不料有人竟敢當面諷刺王安石,循聲望去,認得是開封府知府劉庠,他與王安石一向不和。在劉庠後面,還跟著蘇軾等幾個開封府官員。

  王安石青著臉向他望去,劉庠隨隨便便地給王安石行了一禮,說道:「今日佳節,參政不必如此作態,劉某比不得鄧大人,一心只想做館閣,下官大不了不當官,有話卻是要直說的。」

  「劉大人,你辱人太甚了。」鄧綰臉上也掛不住了,禁不住發作道。

  「是嗎?我有什麼辱人的?鄧大人不是說『笑駡隨人,好官我當』嗎?在下不過笑駡而已,不會妨礙鄧大人做好官的。」劉庠夾槍帶棍的罵了回去。

  鄧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身子氣得發抖。王安石勃然大怒:「劉庠,你面辱大臣,太放肆了。我要參劾你。」

  劉庠滿不在乎地一笑,昂首抱拳說道:「悉聽尊便。」說罷便揚長而去。

  石越第一次親身體會這些大臣水火不容的感覺,心裡不由挺佩服劉庠這份膽識,但表面卻只能不動聲色,他故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著怒氣衝衝的王安石向集英殿走去。

  進到集英殿中,只見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正笑呵呵地和幾位大臣說話;石越又用目光尋找劉庠,卻發現他一臉從容地站在文官行列之中。

  眾人給皇帝行禮完畢,王安石便厲聲奏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趙頊見他臉色不豫,不由怔道:「參政有何事?」

  「陛下,臣要彈劾權知開封府劉庠無禮,面辱大臣。」王安石聲色俱厲。

  趙頊未及答話,劉庠已出列說道:「陛下,臣也有本上奏,臣要彈劾寧州通判鄧綰諛事執政,參知政事王安石青苗法擾民不便!」聲氣高亢,毫不退讓。

  眼見一個歡歡喜喜的宴會,就要變成大臣相互攻伐的廷辯,年輕的皇帝心裡不痛快到了極點。他沉下臉說道:「劉庠,你不是禦史,鄧綰是不是諛事執政,不必你來說。」轉過來又對王安石說道:「參政先說,劉庠怎麼個無禮法?」

  王安石便將右長慶門之事說了,鄧綰早已出列跪倒,哭道:「請皇上為臣做主。」

  劉庠冷眼看著他哭鬧,重重哼了一聲,罵道:「小人!」

  「劉庠,你說什麼!」 趙頊不敢相信地看著劉庠。

  「臣說鄧綰是小人。」劉庠昂然答道。

  「看來王安石說你面辱大臣,沒有冤枉你呀!」 趙頊氣得站了起來,厲聲問道。

  「回陛下,若是鄧綰這種人也配稱大臣,臣羞與之為伍!」劉庠硬生生頂了回去,讓許多人為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好啊,他不配稱大臣,你配是吧?你倒說說看……他怎麼個不配法,你又怎麼個配法!」

  趙頊怒極反笑,他已認定鄧綰是支持新法的能臣,這件事不過是反對派藉故生事,所以格外生氣。

  「陛下,鄧綰上書言事,說什麼王安石是伊尹,已是可恥。慶州之敗,朝廷重邊事,他上書本是言邊事,因王安石不在,宰相陳升之、參政馮京擬讓他去邊疆,材有所用。鄧綰不樂,有人問他想當什麼官,他自謂當為館閣,甚至於想做諫官,因此媚事王安石。臣聞參政王安石輪值,立刻改授其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過兩日就會宣佈。其鄉人笑駡,鄧綰竟笑說,笑駡由你,好官我自為之。此無恥之尤也。」

  石越此時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中也覺得鄧綰實在有點無恥。正想著這事要如何收場,卻見翰林學士范鎮出列奏道:「陛下,鄧綰其人如此無恥,宜貶斥之,不可使列於朝廷。前者,鄧綰上書,雲青苗法在寧州實行以來,百姓歡欣鼓舞,他說以一州觀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觀之,知全國皆然。實則青苗法擾民不便,天下咸知,鄧綰其人,所說實不可信。請陛下明察,早廢青苗法,則國家幸甚。」

  他話一說完,殿中嘩啦啦跪倒十多人,一起請皇帝廢除青苗法。

  石越在心裡暗暗歎息,這些人不懂權謀至此,全不知道步步為營。如果全力攻擊鄧綰,想辦法撕開一道口子,只要證據齊全,不怕扳不倒鄧綰。打贏這一仗後,再趁著撕開的口子,慢慢攻擊不遲。此時把事情擴大到對青苗法的攻擊,王安石肯定死保鄧綰,這是把向一個大臣的攻擊,擴大到對皇帝親自確立的「變法」這個大方針的攻擊,無論是皇帝還是王安石,肯定不會退讓,一退讓就前功盡棄了。這鄧綰的前途,算是也因此保住了。

  他在那裡感歎,卻沒注意十多人跪下之後,他站著特別扎眼。這是表明立場的時候,蘇軾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他,恨不得起身來拉他跪下。王安石和曾布臉上卻有讚賞之意。

  王安石掃視一眼跪下來的諸人,厲聲說道:「劉庠所言,皆子虛烏有之事,鄧綰上書,陛下親口嘉獎。除鄧綰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是臣與宰相、參政商議的結果,其意在為朝廷愛惜人才。劉庠不是禦史,僅憑流言,就敢面辱大臣,無禮驕橫,請陛下令有司治其罪。青苗法執行以來,雖小有不便,然而國庫收入增加,農民得其資助不誤農時,亦是不爭之事實,諸臣工奈何聽信流俗之言?況此事縱有不便,亦當在朝堂上辯論,今日議論此事,亦屬失禮,翰林學士范鎮沮議新法,臣亦請陛下治其罪。」

  他說完之後,出乎石越的意料,卻沒有跪倒一片,而是一些大臣分別出列,各自陳辭,圍繞王安石的中心思想,對范鎮、劉庠大加攻伐。石越想了想,才明白新黨比起反對派跪倒一片的作法,實在聰明許多——至少「朋黨」的印象,就沒那麼明顯,倒似乎他們是「君子群而不黨」一樣。

  只是集英殿裡的大臣並不太多,此時石越一不跪倒,二不發言,那更是加倍的礙眼了。王安石見他默不作聲,冷笑道:「石大人,你的意見如何呢?」頓時,整個集英殿幾十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石越身上。石越心裡暗暗叫苦:自己居然這麼倒黴,參加一個皇家宴會,也會被捲進政治旋渦之中。

  趙頊也正在為難之中,範鎮一向聲名極佳,皇帝對他頗為優容,劉庠素有直名,他也不願意輕易貶斥,但如果不處置他們,將來新法推行起來,未免千難萬難。正沒主意的時候,聽王安石問石越,心裡不由一動,也問道:「石卿,卿有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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