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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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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迫不得已,只得字斟句酌地緩緩說道:「陛下,微臣對於青苗法的利弊知之甚少,此事不敢妄議。然臣以為,本朝自太祖皇帝以來,未曾以言罪人,陛下是不世之英主,自然當優容之,以免阻塞言路。翰林學士范鎮,一向忠直,其建議廢除青苗法,姑不論是非對錯,其心則是至誠至公,陛下不宜以此加罪,王參政亦當有宰相之度量。如此則天下皆知陛下是納諫之主,執政有寬容之度。至於知開封府劉庠辱駡通判甯州鄧綰一事,臣以為劉庠或是聽信流言,亦未可知,但此事不必深究。若深究起來,民間必有種種傳聞,無論有此事無此事,于鄧大人臉面上皆不好看,也失了朝廷的體統。但是劉庠擾亂宴會,其罪難免,當付有司定其罪。」 他話中幫著范鎮、劉庠脫罪,這殿中之人全是久經宦海,哪有不知之理。王安石鐵青著臉正要駁斥他,不料石越又說道:「陛下,臣于青苗法,並無成見,不過今日說到此事,有幾句話不吐不快,若陛下肯恕臣妄言之罪,臣當條陳于陛下面前。」 石越自知對於禮儀、法令,絕對沒有王安石熟悉,王安石如果引經據典,定要窮治范鎮和劉庠之罪,他一來不願意和王安石當廷辯論,重重得罪新黨;二來肯定也辯他不過,所以故意轉移話題,搶在王安石開口之前轉移話題,引到王安石最關心的新法上去。果然,他一提到青苗法,殿中之人,盡皆關心,都想聽聽這個名滿天下的石越的意見。曾布聽他口氣,以為他要說青苗法的壞話,急得不斷地拋眼色,幾乎直想跺腳,石越卻只作沒有看見。 趙頊也是怔了一下,才笑道:「卿但說無妨。」 石越環視眾人一眼,說道:「陛下,以臣之資歷,在此殿上,是最淺的一個,況且臣本來也無意于功名,朝政得失,也不是我應當說的。但是臣感激陛下知遇之恩,痛心於朝臣紛擾,故有一肺腑之言,敢陳于陛下之前——青苗法得失利弊,臣未曾親自去各州縣調查,沒有事實之根據,沒有統計之數字,臣不敢妄言其好壞。然而臣讀過青苗法的條例,從條例觀之,王參政與司農寺諸人,全是為國為民之心,其立法之意,一則解民之困,再則順便增加國庫收入,平心而論,青苗法,良法也。」王安石聽到這話,面色稍霽,趙頊也點了點頭,以示贊許,曾布更是長舒一口氣。而那些跪倒的官員,臉色就不好看起來。 不料石越的話並沒有說完:「然而,縱是良法,執行還需要良吏。王參政雖然才學高識,人所不及,卻終非古之聖人,一部青苗法,由幾個大臣坐在一間小屋之內,閉門造車,難免不能夠盡善盡美,雖然此法過去曾經在一路施行過,但是各路與各路,民情風俗、官吏賢良不肖皆各不同,在此路為良法,在彼路則未必不擾民;在彼路擾民,在此路則未必不為良法。法雖相同,然後果不同,故天下有人說青苗法好,有人說青苗法壞,此並非有人想欺瞞陛下,沮議新法,實是所見未廣故也。」 趙頊點了點頭,又聽石越繼續說道:「古時有盲人摸象,摸大象之腿者,以為大象類柱子;摸大象之身者,以為大象類城牆;摸大象之鼻者,以為大象類蛇。今人之言新法,正是盲人摸象。因此以臣之見,則陛下既不可以因為某大臣言青苗法不便,便倉促廢除青苗法;亦不可以因某大臣言青苗法善,便加罪反對青苗法之人。青苗法雖是王參政所倡,亦當做如此想,否則的話,臣恐怕唐代黨爭殷鑒不遠矣。」 石越這些話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做持平之論,但是內裡卻實在是偏向舊黨的。然而這些深意,朝臣中能體會的也並不太多,因此未免把新黨舊黨,多多少少都給得罪了。只是他的話卻不易駁斥,王安石聽得滿不是滋味,直恨呂惠卿這時候偏偏不在,否則以呂惠卿的辯才,當可和石越辯上一辯。他正準備親自反駁,突然聽見有人厲聲說道:「陛下,臣以為不然!」王安石頓時大喜。 說話之人名叫唐坰,只聽他聲色俱厲地說道:「若依石越所言,則朝廷威信盡失,青苗法名雖不廢,其實則廢矣。青苗法不能得到很好的實行,朝廷正當誅一二異議者,豈可鼓勵異議者反對新法?」 石越知道此人以父蔭得官,上書言事受皇帝賞識,主張以強硬政策推行青苗法,很受王安石的欣賞,因此推薦給皇帝,賜同進士出身,為崇文殿校書,是新黨中的青年才俊,少年得志,做事最是慷慨激烈。他卻不願意與唐坰爭論,只向趙頊說道:「陛下,臣言盡于此,陛下英明,自有決斷。」說完便退到一邊,不再說話。唐坰不料遭石越如此輕蔑,氣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可奈何。 趙頊沉著臉想了好久,忽然歎了口氣,默默起身離去。一場歡歡喜喜的大宴會,竟就此弄得不歡而散。 石越滿腹心事回到賜邸,剛下了馬車,就聽石安來報:「公子,有一個姓潘的客人來拜訪,他一定要等您回來,小人已讓他在客廳等候。」一面遞上一張名帖。侍劍接了過來,遞給石越,卻見赫然上面寫著:「真定府潘照臨字潛光」。 石越心裡一動,連忙往客廳趕去,見潘照臨端坐在那裡,慢慢品著茶。 「潘兄,久等了。」 潘照臨起身微微笑道:「尚書省賜宴,不應當結束這麼早,石公子難道是偷著跑回來了嗎?」 石越一句髒話幾乎衝口而出:「赴的什麼鳥宴。」話到嘴邊突然警覺,便只微笑搖頭,一面招呼潘照臨入座。 潘照臨察顏觀色,知道多半有什麼事情,卻不方便開口。因正容說道:「石公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潘某人這次是誠心投靠你而來的。」 石越吃了一驚:「投靠我?」 「不錯。」潘照臨斬釘截鐵地回答,眼中突然間精光四溢。 「可我無權無勢,一個白水潭山長而已,而觀潘兄之才,絕非凡品。潘兄可是想我將你薦於皇上面前?」石越覺得這個潘照臨行事未免太出人意表了,就算他自己,也不會自戀的以為這時候以自己的權位,值得什麼人來投靠自己。 「非也,若想要功名,易如反掌。我自束髮起遍覽諸子百家,三年之後學縱橫之術,五年小成,其後遊歷天下,已近十年。那富貴于我,全不足道,一生抱負,就是想成就一番大功名大事業,然而苦無賢主得輔。」 「你這話太大膽了吧?當今皇上,就是明主。」石越作色道。他聽潘照臨出言犯忌,心中不免有所忌憚。 潘照臨卻毫不在乎,繼續說道:「今上自然是英主,能簡撥王安石,那是有勵精圖治之心。然而一部青苗法,就搞得天下紛紛擾擾,均輸、助役諸法,更是弊病百出,較古之明君,頗有不如。觀其用人,則老成穩重之輩不得用,所重用王安石、呂惠卿,或志大才疏,偏狹專任,或口蜜腹劍,其心可誅,故此皇上雖有求治之心,卻終不能致太平之世。」 「你如此非議重臣,何不自己一紙對策,叩闕進言,匡扶社稷?拿這些話在我面前說什麼?」石越半諷刺半質疑地問道。 「石公子有見疑之意,還是真的糊塗?」潘照臨毫不客氣反諷回來,「王安石被重用,是他負天下大名三十年,兼有韓、呂世家之助的結果,我潘照臨便是入朝,最多不過一館閣,怎麼可能和王安石爭一日之短長?方今之世,可以和王安石爭衡的,除開石公子,又能有何人?可以引大宋開創萬世之基者,除石公子,又有何人?」 「你未免太高看了我了,我不過一個學院的山長而已。」石越聽得更是驚心,掩飾性地喝了口茶,暗暗觀察著潘照臨的神色。 「潘某遊歷天下近十年,豈會隨便找個人託付一生抱負?我在杭州就讀到石公子的大作,其見識高絕,非常人所及,故有意來京一晤。當時還只以為石公子不過是個有見識的讀書人。但其後我在潘樓街輾轉打聽,石公子每本書刊發的時間,在何種情況下刊發,我都查得一清二楚。唐甘南去江南辦棉紡行,桑俞楚在京師辦印書館,石公子親辦白水潭學院,其中種種發明,讓人拍案叫絕。而這每一本書出書的時間,其中都有深意焉。」潘照臨似笑非笑地望著石越。 石越輕輕呷了一口茶,笑問道:「我能有什麼深意?」 潘照臨笑道:「心照不宣而已。」停了一會,又說道,「石公子,高手佈局,自與旁人不同,而花如此多的心血與精力,其志絕非做一個學院的山長吧?皇上對石公子寵信方隆,借用王安石的一句話:此大有為之時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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