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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王婆計啜西門慶 淫婦藥鴆武大郎(2)


  且說武大挑著擔兒,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見鄆哥提著籃兒在那裏張望。武大道:「如何?」

  鄆哥道:「早些個。你且去賣一遭了來。他七八分來了,你只在左近處伺候。」

  武大飛雲也似去賣了一遭回來。鄆哥道:「你只看我籃兒撇出來,你便奔入去。」

  武大自把擔兒寄下,不在話下。

  卻說鄆哥提著籃兒走入茶坊裏來,罵道:「老豬狗,你昨日做甚麼便打我!」

  那婆子舊性不改,便跳起身來喝道:「你這小猢猻!老娘與你無干,你做甚麼又來罵我!」

  鄆哥道:「便罵你這『馬泊六』,做牽頭的老狗,直甚麼屁!」〔四字奇文,才子罵世,只是胸中有此四字耳。〕那婆子大怒,揪住鄆哥便打。

  鄆哥叫一聲「你打我!」把籃兒丟出當街上來。那婆子卻待揪他,被這小猴子叫聲「你打我」時,就把王婆腰裏帶個住,看著婆子小肚上只一頭撞將去,爭些兒跌倒,卻得壁子礙住不倒。那猴子死頂住在壁上。〔以五十四字成句,反就句中自成無數曲折,真是以手忙腳亂之事,寫得妙手空空,奇才妙筆。〕只見武大撩起衣裳,大踏步直搶入茶坊裏來。

  那婆子見了是武大來,急待要攔當時,卻被這小猴子死命頂住,那裏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來也!」〔畫虔婆。〕那婆娘正在房裏,做手腳不迭,先奔來頂住了門。〔畫淫婦。〕這西門慶便鑽入床底下躲去。〔畫姦夫。〕

  武大搶到房裏邊,用手推那房門時,那裏推得開,口裏只叫得「做得好事!」〔畫烏龜。○此事本急,今寫來亦殊急,讀之見紙上麻雜雜地。〕那婦人頂住著門,慌做一團,口裏便說道:「閑常時只如鳥嘴賣弄殺好拳棒!急上場時便沒些用!見個紙虎也嚇一交!」

  那婦人這幾句話,分明教西門慶來打武大,奪路了走。西門慶在床底下聽了婦人這幾句言語,提醒他這個念頭,〔好〕便鑽出來,拔開門,〔好〕叫聲「不要打」。〔好〕武大卻待要揪他,被西門慶早飛起右腳。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窩裏,撲地望後便倒了。〔乘便就寫一句踢中心窩,便作武大了結之由,妙絕。〕西門慶見踢倒了武大,打鬧裏一直走了。〔妙〕

  鄆哥見不是話頭,撇了王婆撒開。〔妙〕街坊鄰舍都知道西門慶了得,誰敢來多管。〔好。○又伏。〕王婆當時就地下扶起武大來,〔好〕見他口裏吐血,面皮臘查也似黃了,便叫那婦人出來,舀碗水來,〔看他寫婦人出來法。〕救得蘇醒,兩個上下肩攙著,〔絕倒。〕便從後門〔武大今日亦從後門歸去,絕倒。○後門五。〕扶歸樓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當夜無事。

  次日,西門慶打聽得沒事,依前自來和這婦人做一處,只指望武大自死。〔反頓一句。〕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夠起。更兼要湯不見,要水不見;每日叫那婦人不應;又見他濃妝豔抹了出去,歸來時便面顏紅色,武大幾遍氣得發昏,又沒人來睬著。武大叫老婆來分付道:「你做的勾當,我親手來捉著你奸,你到挑撥姦夫踢我心頭,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不得了!〔妙〕我的兄弟武二,你須得知他性格;〔妙〕倘或早晚歸來,他肯干休?〔妙〕你若肯可憐我,早早服侍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妙〕你若不看覷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

  〔妙。○數語妙絕,然武大死於此數語矣。〕

  這婦人聽了這話,也不回言,〔四字如畫。〕卻踅過來,一五一十,都對王婆和西門慶說了。那西門慶聽了這話,卻似提在冰窟子裏,說道:「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清河縣第一個好漢!我如今卻和你眷戀日久,情孚意合,卻不恁地理會!如今這等說時,正是怎地好?卻是苦也!」

  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見你是個把舵的,我是趁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腳?」

  西門慶道:「我枉自做了男子漢,到這般去處卻擺佈不開!你有甚麼主見,遮藏我們則個!」

  王婆道:「你們卻要長做夫妻,短做夫妻?」

  西門慶道:「乾娘,你且說如何是長做夫妻,短做夫妻?」

  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們只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將息好了起來,與他陪了話,武二歸來,都沒言語。待他再差使出去,卻再來相約,這是短做夫妻。你們若要長做夫妻,每日同一處不擔驚受怕,我卻有一條妙計——只是難教你。」

  〔非寫虔婆亦複軟,只是行文忌直,且圖一頓耳。〕

  西門慶道:「乾娘,周全了我們則個!只要長做夫妻!」

  王婆道:「這條計用著件東西,別人家裏都沒,天生天化,大官人家裏卻有!」〔奇語。○再一頓。〕

  西門慶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來與你。卻是甚麼東西?」

  王婆道:「如今這搗子病得重,趁他狼狽裏,便好下手。大官人家裏取些砒霜來,卻教大娘子自去贖一帖心疼的藥來,把這砒霜下在裏面,把這矮子結果了,〔奇稱。○只是視人如戲。〕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的,沒了蹤跡,〔反踢下何九,妙。〕便是武二回來,待敢怎地?自古道:『嫂叔不通問』;『初嫁從親,再嫁由身』。阿叔如何管得!〔反踢下武二,妙。〕暗地裏來往一年半載,等待夫孝滿日,大官人娶了家去,這個不是長遠夫妻,偕老同歡?——此計如何?」

  西門慶道:「乾娘,只怕罪過?——罷!罷!罷!一不做,二不休!」

  王婆道:「可知好哩。這是斬草除根,萌芽不發;若是斬草不除根,春來萌芽再發!〔反覆言之,皆反踢下文只斬得草,未除得根也。〕官人便去取些砒霜來,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時,卻要重重謝我。」〔王婆本題。〕

  西門慶道:「這個自然,不消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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