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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1)


  【總批:此回完武松,入宋江,只是交代文字,故無異樣出奇之處。然我觀其寫武松酒醉一段,又何其寓意深遠也。蓋上文武松一傳,共有十來卷文字,始於打虎,終於打蔣門神。其打虎也,因「三碗不過岡」五字,遂至大醉,大醉而後打虎,甚矣,醉之為用大也!其打蔣門神也,又因「無三不過望」五字,至於大醉,大醉而後打蔣門神,又甚矣,醉之為用大也!雖然古之君子,才不可以終恃,力不可以終恃,權勢不可終恃,恩寵不可終恃;蓋天下之大,曾無一事可以終恃,斷斷如也。乃今武松一傳,偏獨始於大醉,終於大醉,將毋教天下以大醉獨可終恃乎哉?是故怪力可以徒搏大蟲,而有時亦失手于黃狗;神威可以單奪雄鎮,而有時亦受縛於寒溪。蓋借事以深戒後世之人,言天人如武松,猶尚無十分滿足之事,奈何紜紜者,曾不一慮之也!

  下文將入宋江傳矣。夫江等之終皆不免于竄聚水泊者,有迫之必入水泊者也。若江等生平一片之心,則固皎然如冰在玉壺,千世萬世,莫不共見。

  故作者特于武松落草處順手錶暴一通,凡以深明彼江等一百八人,皆有大不得已之心,而不必其後文之必應之也。乃後之手閑面厚之徒,無端便因此等文字,遽續一部,唐突才子,人之無良,於斯極矣!】

  ***

  當時兩個鬥了十數合,那先生被武行者賣個破綻,讓那先生兩口劍砍將入來;被武行者轉過身來,看得親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頭滾落在一邊,屍首倒在石上。武行者大叫:「庵裏婆娘出來!我不殺你,只問你個緣故!」

  只見庵裏走出那個婦人來,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說這裏叫甚麼去處,那先生卻是你的甚麼人?」

  那婦人哭著道:「奴是這嶺下張太公家女兒。這庵是奴家祖上墳庵。這先生不知是那裏人,來我家裏投宿,言說善曉陰陽,能識風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莊上,因請他來這裏墳上觀看地理,被他說誘,又留他住了幾日,那廝一日見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兩三個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卻把奴家強騙在此墳庵裏住。這個道童也是別處擄掠來的。這嶺喚做蜈蚣嶺。這先生見這條嶺好風水,以此他便自號飛天蜈蚣王道人。」〔好風水,今日驗矣,絕倒。○若真有風水,則又何以偏有此等事也?若風水本有,人自一時看不出,則何日當遇看得出人也?世之愚人,必欲津津言之,何哉!〕

  武行者道:「你還有親眷麼?」

  那婦人道:「親戚自有幾家,都是莊農之人,誰敢和他爭論!」

  武行者道:「這廝有些財帛麼?」

  婦人道:「他也積蓄得一兩百兩金銀。」

  武行者道:「有時,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燒庵了!」

  那婦人問道:「師父,你要酒肉吃麼?」〔好〕

  武行者道:「有時將來請我。」〔好〕

  那婦人道:「請師父進庵裏去吃。」

  武行者道:「怕別有人暗算我麼?」

  那婦人道:「奴有幾顆頭,敢賺得師父!」

  武行者隨那婦人入到庵裏,見小窗邊桌子上擺著酒肉。〔是〕武行者討大碗吃了一回。那婦人收拾得金銀財帛已了,武行者便就裏面放起火來。

  那婦人捧著一包金銀獻與武行者,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將去養身。快走!快走!」

  那婦人拜謝了自下嶺去。武行者把那兩個屍首都攛在火裏燒了,插了戒刀,〔四字妙。○此一段,豈以必殺飛天蜈蚣為武乎?豈以必救婦人為仁乎?於是二者皆無取焉。然則為寫戒刀,此言為獨斷也。〕連夜自過嶺來,迤邐取路望著青州地面來。又行了十數日,但遇村坊道店,市鎮鄉城,果然都有榜文張掛在彼處捕獲武松。到處雖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于路卻沒人盤詰他。

  時遇十一月間,天色好生嚴寒。〔好筆。〕當日武行者一路上買酒肉吃,只是敵不過寒威。上得一條土岡,早望見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險峻。〔先敘白虎山,古雲行人如一畫圖中,今日筆墨都入畫圖中也。〕

  武行者下土岡子來,走得三五里路,早見一個酒店,門前一道清溪,〔門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顛石亂山。〔屋後都是亂山。○此二句,人只謂是寫景,卻不知都是章法。〕看那酒店時,卻是個村落小酒肆。武行者過得那土岡子來,逕奔入那村酒店裏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兩角酒來,肉便買些來吃。」

  店主人應道:「實不瞞師父說:酒卻有些茅柴白酒,肉卻多賣沒了。」〔看他說沒了。〕

  武行者道:「且把酒來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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