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清宮外史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
|
|
兆奎有此表示,麟俊先放了一半心。定定神,又做出不勝困惑的神氣,然後才慢吞吞地說:「奎公爺,看起來倒有點像真的了。」 「甚麼?」 「有人來報,東城有人上了吊,說是府上的奎大奶奶——」 一語未完,兆奎睜大了眼搶著問:「是她?」 「我也不相信,特意來問一聲。如今聽管家一說,倒像是真的了。」 兆奎坐了下來,半晌不語,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又像傷心,又像開心,最後點點頭說:「死了也好,死了乾淨!」 「是啊!」麟俊緊接著說:「府上的名聲要緊,像這樣的事,千萬不宜張揚。如今,咱們就商量替奎大奶奶料理後事吧。」 「這可得費你的心了,反正沒有拿屍首往家裏抬的!再說,又是這麼個人。」 「是!當然得我來料理,奎公爺怎麼說怎麼好,我一定遵辦。不過——照例,得請奎公爺寫張紙報一下兒。」 「可以!」兆奎便喊:「郝順。」 將郝順喊了進來,說知究竟。郝順便有遲疑的樣子,但很快地恢復了常態,向麟俊問道:「請四爺示下,該怎麼報法?」 「就說暴病而亡好了。」 「是!」郝順答道:「四爺請先回。我們辦好了公事,馬上送到司裏去。」 麟俊十分滿意,也十分得意,想不到這麼一件大事,如此輕易了結,急著要去表功,便不暇細想,匆匆告辭而去。 *** 「大爺!這怎麼能報?」郝順是大不以為然的神情。 「怎麼不能報?」 「一報不太便宜了他們了嗎?」 兆奎恍然大悟。「啊,我倒沒有想到。」他問:「那麼,剛才你怎麼答應他了呢?」 郝順覺得這位大爺老實無用得可憐了,連這麼一條緩兵之計都不懂。當時如果詞色稍顯不馴,麟俊一定會逼著寫那張「報喪條」,尋常州縣衙門,尚且「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轉」,何況麟俊的來意就是為了想替澂貝勒卸責。拿到那張報喪條,便是替澂貝勒開脫了罪過,只怕言語馬上就不同了。 經過他這番解釋,兆奎才徹底醒悟。但是,自己這方面雖是理由十足,而對方卻實在碰不起,想想還是真不知道如何應付? 「大爺!」郝順忍不住要說:「這件事還非請二爺來出頭不可。我看,把二爺請了來再說吧!」 用不著派人去請,兆潤已經得到消息趕了來了。一到先聽郝順講了麟俊來訪的經過,然後兄弟倆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談。 「大哥,」兆潤倒還冷靜,「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麼拿得出主意!同時他也不知道事情鬧大了是怎麼個樣子?所以只是吸著氣,無從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沒有句話,沒有一番舉動,以後咱們一家人都會抬不起頭。」 「原是丟人丟到家了。」兆奎哭喪著臉說,「本來答應我放個副都統,我說要到廣州,也答應了。誰知道一直沒有消息。如今,當然也不用再談了。」 兆潤深為訝異,同時也深為不滿,原來當初還有這樣一番折衝!「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譏訕的語氣說:「大哥肯那樣子委屈,敢情還有這麼大的好處!可又怎麼點水不漏,連我都瞞著呢?雖說我不成材,到底也還認識幾個人,幫大哥打聽打聽消息也是好的。現在,竹籃子撈水一場空!」 最後一句話,將兆奎挑撥得有了氣性,「不能算完!」他提高了聲音說:「咱們得算這筆賬。」 「大哥肯出頭就好辦了。眼前就有個人,肯替咱們打抱不平。」 「誰啊?」 「德三哥。」 兆潤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紀,跟他們同屬正白旗,蔭生出身,由部員改授御史。為人任俠負氣,早對載澂不滿,想動本參劾,就有人勸他,說帷薄醜事,外人難以究詰,兆奎自己都不講話,何用旁人出頭?律例並無「指奸」的明文,所以不能以為「風聞言事」,就可以毫無顧忌。此摺一上,必是降旨著載澂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窩囊,跟載澂取得妥協,或是家醜不願外揚,復奏並無其事,則參劾的結果,反落個處分,何苦來哉? 德紀經過冷靜考慮,認為這話極有道理,聽從了忠告。但如今情勢不同了,奎大奶奶上吊自盡是事實,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實。然則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當御史的自然應該奏請追究。 談到這裏,在一旁侍立靜聽的郝順卻忍不住了,走上前來,插嘴說道:「二爺,那些都老爺可惹不得。一上了摺子,對咱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大爺,二爺請想,第一,奉旨查辦,說起來,咱們家少了那麼一位正主兒,不言不語,也有錯處;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聽朝廷的意思,沒有咱們的主意;第三,雖說都老爺動本,與咱們無干,到底是結了怨。六爺為這件事,也挺生氣的,不能怪六爺,咱們跟他結怨犯不上。再說——」說到這裏,郝順停了下來。 一直從容陳詞,忽然住口不語,自是有礙口的話。兆奎不想追問,兆潤卻不肯放過,「怎麼不往下說?」他催促著,「你的見識挺不錯,講吧!」 郝順受了鼓勵,越覺如骨鯁在喉,踏上兩步,放低聲音說:「論起來,前半截兒是人家錯,後半截兒是大奶奶的錯,人家已經肯放人了,大奶奶不肯回家。如今出了這件事,外頭人的批評,一定很難聽。」 「怎麼難聽呢?」 「我不敢說。」 「嗐!」兆潤有些不耐煩,「事情擠到這個地方,還有甚麼好忌諱的?」 「那,那我就說。」郝順嚥了口唾沫,「外頭人一定這麼說,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奶奶自願的。你只看,她寧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纏住澂貝勒的那一份勁頭兒,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番話說得兆奎抬不起頭,兆潤卻是連連點頭,並且虛心求教:「那麼,你來出個主意,該怎麼辦?」 「不還就請五爺作主嗎?」 惇王派人跟兆潤談判,願意給他好處,這件事是瞞著兆奎主僕的,郝順只知道二爺到惇王那裏告過狀,且有效驗,所以作此建議。兆潤心想,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有了好處,便得先給兆奎,似乎又不大願意。 「大爺,」郝順又向主人勸告,「這檔子事,只有請二爺出頭才合適。大爺上那兒躲一躲吧?」 最後那句話,在兆奎覺得很動聽,同時也被提醒了,如今奎大奶奶自盡的消息,知道的人還少,等一傳開來,少不得有至親好友,登門慰問,而問既不可,慰亦難言,主客都會覺得尷尬萬分,不如趁早躲開的好。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