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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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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說破了,李果倒也不在乎了,「是的。」他故意這樣說:「前兩天我到通州,就聽說他要去看恂郡王。」 賓主之間,格格不入;李果的性情,也是剛直一路,對文覺雖有濃重的失望,但並不存著希冀之想,所以無可留戀;徐徐起身,預備告辭。 「何妨稍坐。」文覺說道:「十年故交,萬里家山;讓你白來一趟,我心裏實在很難過。客山先生你說,你一定要說,我怎麼才能幫你的忙?」 李果心中一動,想起張五的建議;但同時也想到李紳告訴他的,胤禩罵文覺的話:有這個賊禿在,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倘或因此而貽禍恂郡王,似乎所得者小,所失者大。所以這個念頭旋起即滅;另作盤算。 「看起來敝居停的前程是保不住的了。不得已而求其次,還請覺公格外援手。」李果緊接著說:「三十年來,賓客數千,敝居停在應酬上的開銷,不在少數;將來交卸之事,恐怕很難善了。到時候要請覺公鼎力斡旋。」 文覺聽完,點點頭說:「我必盡力。客山先生你自己呢?亦該有個打算才是。」 「我是懶散慣了的。不必再作什麼打算了。好在兒婚女嫁,生平願了;有百畝負郭之田足以安我餘生了。」說罷,李果站起來告辭。 辭回客棧,只見李紳的從人送上一封信,說是他陪張五到白雲觀「會神仙」去了;白雲觀離天寧寺不遠,今夜宿在張五那裏。信末又說,遇見「神仙」是不會有的事;卻很希望遇見李果。 李果一個人在客棧裏也很無聊,毫不考慮地決定實現李紳的希望;雇了一輛車,帶著小廝福山,出了西便門,只見迎著黃塵落日,車馬如雲,都是去「會神仙」的。 原來這天是正月十八日,燕九的前夕──正月十九,京中稱為「燕九」,相傳是元朝長春真人邱處機的生日。邱處機成道之處,就在西便門外的長春觀,但大家都叫它白雲觀。從正月初一起,白雲觀中便是遊人不絕;至正月十八而極盛;因為相傳神仙在這天夜裏,會下凡到白雲觀;或者化做羽士,或者化做乞兒,有緣的便得相會;無緣的交臂而失。當然,有緣遇著神仙,即或學不到點鐵成金的秘法;亦總有很大的好處,所以真有些人想來碰碰運氣;還有些人則別有用心,譬如故作神秘、露那麼一點點遊戲人間的「仙」姿,好騙人來上當,村婦鄉姑失身而猶以為結了仙緣的,亦不算一件稀罕的事。 李果在京裏度過年,燕九來逛白雲觀,卻還是第一回。一進門便詫異,只見有個道士,手抱一把拂塵,斜面向上,目不轉瞬;一張嘴歪著、口涎如線,不斷地往下掉;旁邊圍著好些人看,卻不知看的什麼? 是一群瘋子!李果心裏在說;卻忍不住悄聲問旁人:「是怎麼回事?」 「裝神弄鬼哄人的。」那人低聲回答。 李果恍然大悟,便不再多看了;信步往前,進了外院,迎面一座白石橋;橋下乾涸無水,卻有無數銅錢。再細看時,東西各有石室一間,居中盤腿坐著一個著藍布道袍,白髯飄拂的道士,面前懸著一個笆斗大的鐘;鐘前面是一道亮紗的幃簾;簾外掛著碗大的一個木錢,方孔如拳,影綽綽看得出木錢上刻的是「康熙通寶」。 這是李果曾聽人說過的,是白雲觀道士的歛財之方;道是投錢能穿過方孔,可博一年順利。李果心中一動,便問福山:「掏幾個錢給我。」 等從福山接過一把制錢;李果便心中默禱:如果居停得以安然無事,三錢皆穿孔而過。 由於李煦好養馬,好射鵠子;所以李果也練過「準頭」,取一枚制錢在手,身子半側著凝神息氣,相準了地位,扣準了手勢,將那枚制錢飛了出去,只聽得「噹」地一聲;接著便是遊客暴喝一聲采。 原來他那枚制錢,不但穿過木孔;而且還因為勁道很足,所以隔著紗幃,還能擊鐘而響。 李果心中一喜,第二枚就更用心了;居然又博得一聲采。這下,他就不僅是喜,竟是大起戒慎恐懼之心了。 李果心裏隱隱浮起一個想法,李煦的命運,此刻就握在他手裏,如果再投出去的那枚制錢,能夠穿過方孔,李煦的難關便過得去了。 這樣想著,不由得手心發潮;他使勁將手掌在衣服上擦了兩下,拈起制錢,比了又比;最後也不知是怎麼才脫了手,又聽得「噹」地一聲;面對著觀眾欽佩羨慕的眼光,他的感覺不是得意,而是輕鬆無比,就像越山度水、經年跋涉,終於到了地頭那樣。 滿心歡喜,多得渴望有人來分享;抬眼望了一下,隨即手指著茶棚說道:「你去找一找縉二爺跟張五爺;我在那裏等。」 福山答應著,將旱煙袋及衣包,交了給主人,鑽到人叢中去找李紳與張五;李果便在茶棚子裏挑了張顯豁的座頭,要了一壺香片,一面抽水煙;一面回想投錢的經過,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你老貴姓?」 正想得出神的李果,驟聞此聲,倒嚇一跳;定睛看時,是個瘦弱的中年人,透著一臉的神秘與好奇,不免詫異。 「敝姓李。」 「啊?」那人側著耳問:「呂?」 李與呂,一是抵顎音,一是撮口音,何致誤聽?李果再看到此人的臉色,恍然大悟,便開玩笑地答說:「我對別人是姓李;對你就姓呂了。」 「真個的!」那人又驚又喜,睜大雙眼,手扶桌子,瞪著李果;忽然,他彷彿醒悟了似地,退後一步,整整衣襟,是預備要行大禮的樣子。 這一下,李果卻真的吃驚了!倘或他真個以為遇見了呂洞賓,磕下頭去;那一下笑話可就鬧大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時候分辯無用;越分辯可能使他越相信。而且分辯的聲音,先就會招來一群看熱鬧的人。窘迫之下,自然而然地一伸手先做個阻攔的姿勢;接著,急出兩句話來。 「真人不露相!」他說:「只有你一個人跟我有緣。」 這兩句話很管用,居然將那人鎮住了,「是,是!」他低聲而馴順地,「大仙——」 兩字出口,一聲失笑;李果轉臉看時,身邊竟是張五,不由得也笑了。 「你怎麼來的?我竟不曾留意。」 「你只跟他一個人有緣,對我自然不會留意。」 見此光景,那人才知道自己被戲弄了,趕緊溜走;李果與張五相視大笑;笑停了,李果問道:「縉之呢?」 「人太多,擠散了。我想來歇歇腿,喝喝茶;沒有想到你居然成仙了。」張五又說:「你看見信了?」 「自然是見了縉之留下的信,才來的。我讓福山去找你們了!」李果一想到投錢那件事便興奮:「五兄,我今天遇到一件怪事——」 等他說完,張五也大受鼓舞:「天下事未可逆料!譬如──,」他是想拿當今皇帝出人意料地接位來設譬,話到口邊才想起是絕大忌諱,所以頓了一下才說下去:「不然,怎麼會有放翁的那兩句詩呢?」 李果也是這麼想,默默唸著「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句子;心境更覺開朗了。 就在這時,只見張五起身離座,匆匆奔了出去;李果定睛一看,大為驚異,不由得自語:今天的巧事太多了! 巧的是,彩雲、大鳳會跟李紳在一起。他們是讓福山找了來的;一進茶棚子,彩雲大大方方地招呼過了,坐定下來,張五卻又忙著張羅,買了好些點心,殷殷勸客。亂過一陣,方能細談遇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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