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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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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李老闆,」羅四姐笑道:「你說大話不怕豁邊?皇帝用的木器,怎麼會在你店裏?」 「喏,羅四小姐,你不相信是不是?其中當然有個道理,你請坐下來,等我講給你聽。」 李老闆請羅四姐在一張交椅上坐了下來,自己在下首相陪。他很會做生意,用的伙、徒弟亦很靈活,等羅四姐剛剛坐定,現泡的蓋碗茶與四個高腳果碟,已經送了上來。羅四姐存心要來買木器,生意一定做得成,所以對昌發的款待,坦然接受,連道聲謝都沒有。 「羅四小姐,請你先仔細看看東西。」 她原有此意。因為所坐的那張交椅,小巧玲瓏,高低正好,靠背適度,一坐下來雙肘自然而然地搭在扶手上,非常舒服,本就想仔細看一看,聽得這話,便低頭細細賞鑒,工料兩精,毫無瑕疵。 看完交椅,再看椅旁的長方套几,一共三層,推攏了不佔地位;拉開了頗為實用,一碗茶、四隻果碟擺在上面,一點都不顯得擠。 「東西是好的。」羅四姐說:「不過花樣不像宮裏用的;宮裏用的應該是龍鳳,不應該是『五福捧壽』。」 「羅四小姐,你駁得有道理;不過你如果曉得用在哪裏,你就不會駁了。宮殿有各式各樣的宮殿,何止三宮六院?看地方,看用場,陳設大不相同,通通是龍鳳的花樣,千篇一律,看都看厭了。你說,是不是呢?」 「話倒也不錯。那末,這堂木器是用在哪裏的呢?」 「是要用在圓明園的——」 「李老闆,你真當我鄉下人了!哪個不曉得,洋鬼子把圓明園燒掉了。」 「燒掉了可以重造啊。當然,真的重造了,這堂木器也不會在我這裏了。」 據李老闆說,有班內務府的人,與宮中管事的太監,因為洪楊之亂,已經平定;捻匪亦都打敗了,不足為患,因而慫恿慈禧太后說:「再過三、四年,皇帝成年,『大婚』、『親政』兩樁大典一過,兩宮太后應該有個頤養天年的地方,大可以將頤和園恢復起來。太后『以天下養』,修個花園,不為過分。」 慈禧太后心動了,十二、三歲的小皇帝更為起勁;風聲一傳,有個內務府出身、在廣東幹了好幾任肥缺的知府,得風氣之先,特製酸枝嵌螺甸的木器進貢,而在海道北運途中,事情起了變化。 原來這件事,在私底下已經談了幾個月,當政的恭親王大不以為然,不過不便說破,只是在兩宮太后每天例行召見時,不斷表示,大亂初平,百廢待舉,財政困難,意思是希望慈禧太后自動打消這個念頭。 哪知恭王正在下水磨功夫時,忽然聽說有這樣一個知府,居然進貢木器,準備在頤和園使用,不由得大為光火,授意一個滿洲的御史,臚列這個知府貪污有據的劣跡,狠狠參了一本;恭王面請「革職查辦」,慈禧太后不便庇護,准如所請,那知府就此下獄。貢品自然也就不必北運了,押運的是那知府的胞弟,將木器卸在上海變賣,是這樣歸於昌發的。 「木器一共三堂,一堂客廳,一堂書房,都賣掉了,現在剩下這一堂,前天有個江西來的候補道來看過,東西是歡喜得不得了,銀子帶得不夠,叫我替他留十天;他沒有下定洋,我就不管他了。羅四小姐,你要中意,我特別克己。」李老闆又說:「我再說句實話,這堂木器,也沒有啥人用得起,你們想,房間裏用這樣子講究的木器,大廳、花廳、書房應該用啥?這就是我這堂木器,不容易脫手的道理。」 羅四姐心想,照他的話看這堂木器似乎也只有胡雪巖家用得起。不想居然也還有那麼一個闊氣的江西候補道,轉念又想,胡雪巖也是江西候補道,莫非是他叫人來看過?於是姓問:「那個江西候補道姓啥?看來他倒也是用得起的。」 「姓朱。」李老闆又說:「朱道台想買這堂木器也不是自己用,是打算孝敬一位總督的老太太的。」 羅四姐心中一動,隨即問說:「你這堂木器啥價錢?」 「照本賣,一千五百兩銀子,其實照本賣,已經把利息虧在裏頭了。好在另外兩堂,我已經賺著了,這一堂虧點本也無所謂。」 「李老闆,我還你一個整數。」 「羅四小姐,」李老闆苦笑著說:「三分天下去其一,你殺價也殺得太凶了。」 「本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對折攔腰摜』的生意還多的是。」 「羅四小姐,聽你口音是杭州人?」 「不錯。你問它作啥?」 「你們杭州人殺價厲害,『對摺攔腰摜』四分天下去其三。世界上哪裏有這種生意。羅四小姐,你總要高升高升吧?」 高升又高升,講定一千二百兩銀子。羅四姐是帶了銀票來的,取了一張四百兩的,捏在手中,卻有一番話交代。 「李老闆,你要照我的話,我們這筆交易才會成功,明天我帶個人來看,問你啥價錢,你說八百兩銀子。」 「這為啥?」 「你不要管。」羅四姐說:「你要一千二百兩,今天我付你四百;明天再付你八百,一文不少。」羅四姐又說:「你要在收條上寫明白,一定照我的話;不照我的話,交易不成,加倍退定洋。」 「是,是!我照辦。」 於是李老闆收下定洋,打了收條。等羅四姐走後不久,又來了一個老主顧。 「唷,唷!古太太,我財神又臨門了。今天想看點啥?」 「看了再說。」 李老闆領著她一處一處看,看到那堂螺甸酸枝木器,站住腳問:「這堂木器啥價錢?」 「對不起,古太太,剛剛賣掉了——」 七姑奶奶大失所望,卻未死心,「賣給哪個?」她說,「哪有這麼巧的事?」 見此光景,李老闆心裏在轉念頭,他原來的話,還有一句:「就是羅四小姐買的。」哪知話未說完,讓「古太太」截斷了;看她的樣子,有勢在必得之意,如果說破「羅四小姐」,她一定會跟人家去商量情讓,那一來事情就尷尬了。「羅四小姐」人很厲害,少惹她為妙。 打定了這個主意,便不答腔;七姑奶奶卻是越看越中意,就越不肯死心,「你賣給人家多少錢?」她問。 「既然賣掉了,古太太也就不必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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