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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咦,咦!」七姑奶奶放下臉來,「當場開銷,」她說:「問問怕啥,李老闆你是生意做得大,架子也大呢?還是上了年紀,越老越糊塗?做生意哪有你這個做法的,問都問不得一句!」

  「古太太你不要罵我。」李老闆靈機一動,頓時將苦笑收起,平靜地問道:「我先請教古太太兩句話,可以不可以?」

  「可以啊!有什麼不可以?」

  「古太太想買這堂木器,是自己用,還是送人?」

  「送人。」

  「送哪個?」

  「你不要管。」

  「古太太,你告訴我了,或許有個商量。」

  「好。」七姑奶奶說:「喏,就是上回我同她來過的那位羅四小姐。」

  在這下,李老闆會意了,「羅四小姐」所說要帶個人來看;此人就在眼前。於他笑著說道:「古太太,你說巧來真是巧!剛剛那個賣主,就是羅四小姐。」

  七姑奶奶大感意外,「她來過了?」

  她急急問說:「買了你這堂木器?多少錢?」

  「八百兩。」

  七姑奶奶點點頭,「這個價錢也還公道。」她又問:「付了多少定洋?」

  「沒有付。」

  「沒有付?」七姑奶奶氣又上來了:「沒有付,你為啥不賣給我?」

  「做生意一句話嘛!羅四小姐是你古太太的來頭,我當然相信她。」

  七姑奶奶覺得他這兩句話很中聽,不由得就說了實話;「李老闆,我老實跟你說了吧!羅四小姐要做新娘子了,我買這堂木器陪嫁她,她大概不願意我花錢,所以自己來看定了。這樣子,明天我陪她來,你不要收她的銀子;要收我的。」

  「是,是!」

  「還有,你答應她八百兩,當然還是八百兩,不過我要殺你的價。殺價是假的,今天我先付你二百兩,明天我殺價殺到六百兩,你就說老主顧沒辦法,答應下來。這樣做,為的是怕她替我心痛,你懂不懂?」

  「懂啊!怎麼不懂?羅四小姐交到你這種朋友,真正前世福氣,買木器陪嫁她,還要體諒她的心。這樣子厚道細心的人,除了你古太太,尋不出第二個。」

  七姑奶奶買了這堂好木器,已覺躊躇滿志,聽了他這幾句話,越發得意,高高興興付了定洋回家,將這樁稱心如意的事,告訴了古應春。

  第二天,羅四姐來了,七姑奶奶一開口就說:「你昨天到昌發去過了?」

  羅四姐不知她何以得知?沉著地答說:「是的。」

  「你看中了一堂木器,價錢都講好了?」

  「是的。講定八百兩銀子。」

  「那再好都沒有。」七姑奶奶說:「你真有眼光!我們走。」

  於是一車到了昌發;李老闆早已茶煙、水果、點心都預備好了。略坐一坐,去看木器。

  「羅四小姐說,價錢跟你講好了,是不是?」

  「是的。」

  「那是羅四小姐買,現在是我買。」七姑奶奶說:「李老闆,我們多年往來,你應該格外克己,我出你六百兩銀子。」

  「古太太,我已經虧本了。」

  「我曉得你虧本,無非多年往來的交情,硬殺你二百兩。」

  「下回我一定講交情。這一回,」李老闆斬釘截鐵地說:「我的價錢,講出算數,決不能改。」

  如此絕情,七姑奶奶氣得臉色發白:真想狗血噴頭罵他一頓,但一則是喜事,不宜吵架;二則也是捨不得這堂好木器,只好忍氣吞聲,連連冷笑著說:「好,好!算你狠。」說完,取出八百兩銀子的銀票,往桌上一摔。

  「古太太,你請不要生氣,我實在有苦衷,改天我到府上來賠罪。」

  「哪個要你來賠罪。我告訴你,這回是一悶棍的生意。」說完掉頭就走,李老闆追上來要分辯,七姑奶奶不理他,與羅四姐坐上馬車回家,一路氣鼓鼓的,話都懶得說;羅四姐也覺得好生無趣。

  一到家,在起坐間中遇見古應春。他一看愛妻神色不怡,便含笑問道:「高高興興出門;回來好像不大開心,為啥?」

  「昌發的李老闆不上路!」七姑奶奶的聲音很大,「以後再也不要作成他生意了。你說要帶洋人到他那裏定傢具,省省!挑別家。」

  「怎麼不上路?」

  「他,」七姑奶奶想一想說:「硬要我八百銀子。」

  「你照付了沒有呢?」

  「你倒想!」

  七姑奶奶預先付過「差價」,是告訴過古應春的;他心裏在想,李老闆的生意做得很大;而且人雖精明,卻很講信用,似乎不至於硬吞二百兩銀子,其中或者另有緣故,只是當著羅四姐,不便深談,只好沉默。

  於是羅四姐便勸七姑奶奶:「七姐,東西實在是好的,八百兩銀子是真正不貴。你先消消氣;我要好好跟你商量,這堂木器有個用法。」

  七姑奶奶正要答話,讓小大姐進來打斷了。她是來通報,李老闆來了,要見七姑奶奶。

  「不見。」

  「我見。」古應春接口,「等我來問他。」

  去了不多片刻,古應春笑嘻嘻地回進來,手裏拿著個紅封套;七姑奶奶接過來一看,封套籤條上寫「賀儀」二字,下面是李老闆具名;賀儀是一張二百四十兩的銀票。「這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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