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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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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是唯一的應付辦法,楊書辦最後的打算亦是如此。此刻既然周少棠自己作了承諾,他也就死心塌地,不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仍如前一天那樣嘴上很客氣,眼中不容情,將唐子韶的弊端,一樣一樣,追究到底。唐子韶的態度,卻跟前一天有異,彷彿對馬逢時及楊書辦的作為,不甚在意。 只是坐在一邊,不斷地抽水煙,有時將一根紙煤搓了又搓,直到搓斷,方始有爽然若失的神情,顯得他在肚子裏的功夫,做得根深。 約莫剛交午時,公濟開出點心來,請馬逢時暫時休息。唐子韶便趁此時機,將楊書辦邀到一邊有話說。 「楊先生,」他問:「今天查得完查不完?」 「想把它查完。」 「以後呢?」唐子韶問道:「不是說好商量?」 「不錯,好商量。你最好去尋周少棠,只要他那裏談好了,馬大老爺這裏歸我負責。」 唐子韶遲疑了好一會說:「本來是談好了,哪曉得馬大老爺一來,要從頭查起。」 語氣中彷彿在埋怨楊書辦跟周少棠彼此串通,有意推來推去,不願幫忙。楊書辦心想,也難怪他誤會,其中的關鍵,不妨點他一句。 「老兄,你不要一廂情願!你這裏查都還沒有查過,無從談起,更不必說啥談好了。你今天晚上去尋他,包你有結果。」 唐子韶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看他在公濟典裏弄了多少「好處」,然後再來談「價錢」。看樣子打算用幾千銀子「擺平」,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樹倒猢猻散」,不如帶著月如遠走高飛,大不了從此不吃朝奉這一行的飯,後半世應可衣食無憂。 就在這剎那間打定了主意,就更不在乎楊書辦與馬逢時了,不過表面上仍舊很尊敬,當天查賬完畢,要請他們吃飯。馬逢時當然堅辭,楊書辦且又暗示,應該早早去覓周少棠「商量」。 唐子韶口頭上邊聲稱「是」,其實根本無此打算,他要緊的是趕回家去跟月如商量。約略說了經過,隨即向月如透露了他的決心。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從現在起始,就要預備,最好三、五天之內料理清楚,我們開溜。」 月如一愣,「溜到哪裏?」她說:「徽州我是不去。」 唐子韶的結髮妻子在徽州原籍,要月如去服低做小,親操井臼,寧死不願,這一層意思表明過不止一次,唐子韶當然明白。 「我怎麼會讓你到徽州去吃苦?就算你自己要去,我也捨不得。我想有三個地方,一個是上海,一個是北京,再有一個是揚州,我在那裏有兩家親戚。」 只要不讓她到徽州,他處都不妨從長計議,但最好是能不走,土生土長三十年,從沒有出過遠門,怕到了他鄉水土不服住不慣。 「不走辦不到,除非傾家蕩產。」 「有這麼厲害?」 「自然。」唐子韶答說:「這姓周的,良心黑,手段辣,如今一盤賬都抄了去,一筆一筆照算,沒有五萬銀子不能過門。」 「你不會賴掉?」 「把柄在人家手裏,怎麼賴得掉?」 「不理他呢?」 「不理他?你去試試看。」唐子韶說:「姓馬的是候補縣,奉了憲諭來查封,權力大得很呢!只要他說一句,馬上可以送我到仁和縣班房,你來送牢飯吧!」 月如嘆口氣說:「那就只好到上海去了。只怕到了上海還是保不得平安。」 「一定可以保!」唐子韶信心十足地說,「上海洋場等於外國地方,哪怕是道台也不能派差役去抓人,上海縣更加不必談了。而且上海洋場上五方雜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只要有錢,每天大搖大擺,坐馬車、逛張園、吃大菜、看京戲,沒有哪個來管你的閒事。」 聽他形容上海的繁華,月如大為動心,滿腔離愁,都丟在九霄雲外,細細盤算了一會說道:「好在現款存在匯豐銀行,細軟隨身帶了走,有三天工夫總可以收拾好,不動產只好擺在那裏再說。不過,這三天當中,會不會出事呢?」 「當然要用緩兵之計。楊書辦要我今天晚上就去看周少棠。他一定會開個價錢出來,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一定談不攏,我請他明天晚上來吃飯,你好好下點功夫——」 「又要來這一套了!」月如吼了起來,「你當我什麼人看。」 「我當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看。」唐子韶說:「這姓周的請我吃空心湯圓,你要替我報仇。」 「報仇?哼,」月如冷笑,「我不來管你的事!你弄得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白白裏又讓人家佔一回便宜,啥犯著?」 「你真傻,你不會請他吃個空心湯圓?兩三天一拖拖過去,我們人都到上海了,他到哪裏去佔你的便宜?」 「萬一,」月如問說:「萬一他來個霸王硬上弓呢?」 「你不會叫?一叫,我會來救你。」 「那不是變成仙人跳了?而且,你做初一,他做初二。看起來我一定要去送牢飯了。」 唐子韶不作聲。月如不是他的結髮妻子,而且當初已經失過一回身,反正不是從一而終了,再讓周少棠嚐一回甜頭,亦無所謂。不過這話不便說得太露骨,只好點她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送牢飯,實在說,你是不忍心我去吃牢飯,那麼全在你發個善心了。」 月如亦不作聲,不過把燒飯的老媽子喚了來,關照她明天要殺雞,要多買菜。 *** 周少棠興沖沖地到了元寶街,要看胡雪巖,不道一說來意,就碰了一個釘子。 「說實話,周先生,」胡家的門上說:「生病是假,擋駕是真。你老倒想想,我們老爺還有啥心思見客。我通報,一定去通報,不過,真的不見,你老也不要見怪。」 「我是有正事同他談。」 「正事?」門上大搖其頭,「那就一定見不著,我們老爺一提起錢莊、當店、絲行,頭就大了。」 「那麼,你說我來看看他。」 「也只好這樣說。不過,」門上一面起步,一面咕噥著,「我看是白說。」 見此光景,周少棠的心冷了。默默盤算,自己想幫忙的意思到了,胡雪巖不見,是沒法子的事。唐子韶當然不能便宜他,不妨想想看,用什麼手段卡住他的喉嚨,讓他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過年了,施棉衣、施米、做做好事,也是陰功積德。 這一落入沉思,就不覺得時光慢了,忽然聽得一聲:「周先生!」抬頭看時,是門上在他面前,「我們老爺有請,」 「喔,」周少棠定定神說:「居然見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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