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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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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這樣說定了,夷姞顯得極其高興,向徐夫人也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看看如何鑄劍。行不行?」 「那有不行的道理?明天上午就請過去。」 到了第二天,夷姞果然一早就到了徐夫人那裏。但是孟蒼已工作了好一會了,匆匆見禮以後,管自己去做事,徐夫人便為夷姞細細指點鑄劍的一切過程。 徐夫人講得雖詳細,夷姞不懂的還是很多,她也不求甚解,因為此來的最大目的,無非看看荊軻將攜以入秦的那把匕首,即使此刻還不過是一塊不成器的頑鐵,只要看一看,心裏就滿足了。 出了工場,徐夫人把她邀入前院住宅歇足。拿出來一把小劍請她賞鑑。那把小劍通長不足五寸,鑲金嵌玉,裝潢極美,從飾玉的皮鞘中抽出劍身,映著日光,耀眼生花,定睛細看,刃上彷彿浮凸著聯珠貫星般的花紋,試用指一摸,卻又光滑異常。夷姞十分驚異,不知那看來浮凸的花紋,是怎樣鑄成的。 「公主看這一柄小劍如何?」 「自然是寶物。實在可愛得很。」說著把那柄劍又反翻展玩,不忍釋手。 「那麼,公主留著玩吧!」 「啊!」夷姞大喜,口中卻少不得還要客氣兩句:「奪人之好,難以為情。」 「說實話,若非公主,我真還不忍割愛。這把劍是先師的遺澤,在我身邊三十年了;幾次遭遇凶險強暴,多虧這把劍才得轉危為安,所以可算是一樣吉祥之物,特以奉獻,聊表我禱祝公主延祥納福的微忱。」 這一說,越發叫夷姞高興,殷殷感謝之餘,回贈了一枚僻邪的玉塊,告辭而去。 回到宮內,剛坐定下來,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天荊館有盛會,「藏瑟之榭」是個賓主盤桓的主要所在,卻是至今還空空如也。布置的計劃倒是熟思已熟,還得趕快動手才好。於是,她緊張了。把季子喊了來,一面傳話,即刻採辦應用的什物,專送荊館備用,一面把預計中要搬了去的器用文物,包括她的兩張名琴在內,都檢齊包紮,準備午前運到荊館,開手布置。 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太子夫人來了,夷姞歇下手來接待,說不到兩句閒話,她到底放不下心,站起身來告個罪,說有東西急待收拾,等完了事再來陪她。 「不必了!」太子夫人也起身告辭,「一會你到我那裏來玩吧,他們在箭圃較射,我們找個隱蔽的地方去看看,說是好玩得很。」 「啊,不行!」夷姞把必須去荊館的原因,說了一遍。太子夫人大感意外,無法阻攔,只說了句:「荊先生到城裏來了。」 「我今天不是去看他。」 姑嫂倆的話中,都有漏洞,在夷姞等於是自承,平日到荊館都是為了去看荊軻,而太子夫人的話,則更露骨——事實上也確是如此,要用荊軻來拴住夷姞,那是太子丹的主意,他知道無法阻止她妹妹去荊館,索性讓她與荊軻公然交往,但要控制在他眼下,不容他們有細訴私情的機會。 然而忠厚老實的太子夫人,實在沒有辦法來幫助他丈夫,完成預定的計劃,第一次便遇到了意外的情況,簡直束手無策。轉念一想,又覺寬慰,好的是荊軻不在荊館,她去了也見不著面,那就由她去吧。 等太子夫人一走,夷姞看著日影當頭,心裏著急,一迭連聲地催促加緊工作,等一切停當,上車之前又想起件事,吩咐季子:「今天怕要弄得很晚才能回來。到東宮去請一道關符帶著。」 這是怕太晚了,城門關閉,要用關符才能叫開城門,東宮舍人聽說公主要用,不必稟告,便奉命唯謹地發了一道關符。 等夷姞一到荊館,她所需要的器物伕役,也都到了。王家的氣勢,畢竟不同,要人要東西,予取予求;在公主親自指揮之下,把那座水榭,布置得又典雅、又華麗,等一切停當,也不過太陽剛剛下山。 「季子,」夷姞得意非凡,「你看這地方怎麼樣?」 「好。」 「就是一個『好』字麼?」她有些怏怏①然了。(①不快樂;「怏怏」,心中不能滿足。) 「是的。」季子平靜地答道,「這得細細領略,一時那裏說得出如何好法?」 「這話也對。」 夷姞開始來細細領略這座水榭的情趣了。打開西窗的簾幕,一輪落日,半隱在山後,餘暉平射到粼粼的水面,閃出無數大小不等的金色碎紋,偶然間一尾金色鯉魚,直躍出水,潑刺刺甩一甩尾巴,抖落一串水珠,重又投入池中,不知游向何處? 夷姞看得不勝神往,也逗起了幽遠的想像,想像那條金色鯉魚,自由自在地游向池底深暗之處,有另一條魚在守著它,依偎比目,任意嬉戲,了不知此外還有廣大的天地——就知道了也無動於衷,天地雖大,與己何干?只此足供迴旋的去處,便是安身立命的天地。 「公主!天晚了,怕你也累了,回宮吧!」 季子這一說,夷姞才發覺餘暉盡失,暮靄四垂,碧陰陰的池水,映著暗沉沉的水榭和樹木的倒影,更別有一股清深幽微,令人不忍捨去的趣味。 「反正有關符在。」她說,怯怯地笑著,倒像乞取季子寬恕似地。 季子不即回答,想了一會才慨然答道:「好吧,我去傳膳。在那裏用?」 「就這裏。」 季子點點頭走了,夷姞仍舊坐在那裏。四月的南風,又當傍晚,吹得人心裏發脹,有股說不出的勁想發洩,是一種興奮的難受。 忽然,眼前有了亮光,一行燈火,從九曲橋上冉冉而來,那是季子帶著荊館的女侍來侍候她晚餐了。 「別燃燈燭!」夷姞站起身來,「飯擺在東面。」 東山月出,一片清清冷冷的光輝,撲近窗來,夷姞就在窗下進食。一切都好,只少個人在一起,便有美中不足之感。 飯罷用酒漱了口,等季子把殘餚撤走,夷姞仍舊坐在原處,心慢慢靜了下來,這時才發覺,今夜是個絕好的機會,一個向荊軻傾訴心事的好機會。 於是心裏又不平靜了,思路特別敏捷,卻是雜亂無章,無數個念頭,無數句要說的話,一齊奔赴心頭,不知抓著那一點的好。 忽然,隱隱聽得馬蹄的聲音,接著又有了人聲——荊軻回來了。 夷姞有著莫名的緊張,又想到橋邊去迎接,又覺得端然不動的好,就在這坐立不安的時候,只見燈火映照之下,荊軻興沖沖地踏上了橋。 「怎無燈火?」他問。 「公主不要。」季子答道,「怕壞了這一片好月色。」 「喔!」荊軻想了一下說:「還是點起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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