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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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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不是燕國人?」夷姞反詰,「而且我知道你今日的打算,也贊成你的想法和做法。」 「哎唷!」荊軻頓足大悔,「這一說,我真不該告訴你的!」 「你不告訴我,我恨你一輩子!」夷姞故意瞪著眼,做出悍婦的面目,但馬上又換成一臉的眷戀關切,靠在他肩頭,柔聲低語:「你不想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要分擔你的憂愁和痛苦,我也要分享你的快樂和得意。」 荊軻閉上了眼,體味著她這幾句像蜜樣般甜的話,不自覺地答道:「照我的心意,只想讓你分享我的快樂和得意;不願讓你知道我的憂愁和痛苦!」 於是,夷姞也滿足地笑了,緊緊地依偎著荊軻,覺得他的肩頭,如山岳一般穩固可靠。 「我們再商量、商量正事好不好?」 「好!」夷姞保持著原來的姿態,懶洋洋地答道:「你說吧。」 「這樣不行!」荊軻扶住她的手,把身子轉了過來,面對著她笑道:「你這副樣子,這種聲音,叫我心裏發癢,沒法談正經!」 「咄!」夷姞報以白眼,「說說就沒有好話了!」 夫妻調笑,也僅此而已。兩個人規規矩矩坐了下來,密密計議——其實只是夷姞細心記住了他的囑咐,準備到時候配合行動。 等荊軻說完,夷姞有了意見,「萬一樊將軍另有打算,」她問:「你怎麼辦?」 「他會有什麼打算?」荊軻愕然反問。 「不管他有什麼打算,反正他如要留著有用之身,跟你的計劃不就衝突了嗎?」 荊軻懂了她的意思。這是夷姞厚道,不肯說樊於期或有貪戀殘生之意;含蓄地說他要留著有用之身。「其實,留著他的身子,一點用處都沒有。」荊軻答道:「我不希望他有這種想法。」 「萬一有了呢?」 荊軻搖搖頭,臉色非常難看。 「你說嘛!」夷姞催問著,「這一點不可不防。我得要知道你的最後打算。」 「對了!」荊軻眼中露出極深沉的神色,「我有最後打算。我的計劃決不會有變化,有意外,一定是那樣的一個結果。」 夷姞領會了——但卻不免心驚肉跳,如果樊於期不肯自盡,荊軻出於無奈,便要下手殺他了! 她是見過樊於期的,豹頭虎頷,狀貌雄偉,雖然由於侘傺①失意,不免有衰邁頹唐的樣子,但如徒手相搏,荊軻未見得能制住他,一想到此,夷姞憂心忡忡,皺著眉說道:「你要小心!」(①侘傺,不得志的樣子。) 荊軻知道她所說的「小心」是何所指?趕緊安慰她說:「決不會有那種情況。我看準了他,就像我看準了蓋聶一樣。決無差錯!」 「本來我倒可以放心,聽你說這種滿話,反倒叫我在心裏嘀咕!」 「這就難了!」荊軻笑道:「我說了有把握的話,你怕我粗心大意:如說沒有把握,你又怎麼辦呢?我再告訴你一句話:利器在手,有恃無恐。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夷姞想一想不錯,終於放心了! 「那麼,我走了!明天我在東宮等消息。一切謹慎!」 「嗯。」荊軻答道:「東宮那面,都交給你了。大概明天正午,就有消息過去。」 一夜過去,夷姞早早到了東宮,荊軻也早早離了家,不帶從人,單騎到了樊館。 荊軻未曾來過樊館,只按照平日遙望所識得的方位,一路尋了來。不久到了一處山口,四周土色,其紅如血,山腳下向南避風之處,有一座構築猶新的精舍,想來那就是樊館了。荊軻腿上稍稍加了些勁,那匹騎熟了的白馬,立刻四蹄翻滾,沿著坡道又稔又快地跑了上去。 到了樊館門前,才看清雙扉緊閉,荊軻下了馬,舉起馬鞭在大門上擊了兩下,好久,才有個上了年紀,步履遲鈍的司閽,把門拉開一條縫,探出頭來張望。 「樊將軍在家嗎?」 那司閽且不答話,先拿荊軻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才問:「尊姓?」 「我姓荊。」 「有何貴幹?」 「來拜訪樊將軍。」 「可有東宮的憑證?」 荊軻一楞,隨口問道,「什麼憑證?」 他的話剛完,司閽「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隨即又有下閂的聲音。 怎的如此無禮!荊軻心裏有些生氣。但念頭一轉,隨即明白,秦國既懸重賞購樊於期的首級,自然也可能遣人行刺,或者有人見財起意,加以謀害,所以要有東宮的憑證才能出入,這完全是太子丹保護他的措施,那司閽一聽沒有憑證,趕緊拒而不納,倒是個忠於職守的人,不可錯怪了他。 這一來自己倒嫌魯莽了。不過已經到了此地,不得其門而入,似乎於心不甘,正在躊躇,忽又聽得拔閂的聲音,接著,大門重啟,出來一名壯漢,一見荊軻,神色頓然不同, 「原來是上卿!」說著把門開大了。 這倒好,省了荊軻一番解釋身分的口舌,只說:「特意來拜訪樊將軍。請通報!」 那壯漢一面從荊軻手裏接過馬繮,一面謙恭地答道:「請,請!」 於是荊軻隨著他往裏走去,順便四處看看,樊館的規模,雖不及荊館,卻也是屋宇壯麗,花木繁盛,一處避囂養靜的好所在。但奇怪的是,雖在綠蔭深深的盛夏,別有一股蕭瑟的秋氣,中間那條正路,石縫中已長出了草,彷彿從未有人走過——這可以想像得到,主人謝絕交遊,深居簡出,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孤單寂寞的日子。 唉!荊軻不由得在心裏嘆息,這樣的日子,雖生猶死,真無味得很! 正在這樣為樊於期難過,樊於期出現了,蒼老枯瘦,鬚眉如秋後敗草,穿件褪了色的葛布衫,一副頹唐落拓的樣子。 但是,見了荊軻,他卻面有喜色,「難得,難得!」他看著身上說:「荊卿,聽說你來,急於相見,顧不得更衣,請恕我衣冠不整。」 「要如此,才見得相待的誠意。」荊軻率直地提出要求:「將軍,可有隱祕之處?以便有所奉陳!」 「有,有!請隨我來。」 樊於期把荊軻引入密室,摒退從人,親自關上了門,問道:「荊卿此來,必有見教?」 「且先看了這東西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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