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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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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燕市平靜如常,黎民百姓中,沒有人知道一件關乎國家存亡的大事,已經發生。 只有西城的關吏,心知有異。前一天,他剛奉到嚴令:非執有新頒的關符,不准出城。而就在第二天一早,絡繹不絕駛來了許多「路車」,馭者都持有東宮特頒,免予檢查的符令,同時車帷遮得極其嚴密,所以不知道裏面坐的是什麼人?不過,可以料定必是貴人,因為「路車」是公卿大夫和將帥所用,裝飾極其華美,只是那些原該插在車上的五光十色的旗幟,卻都捲而未用,悄悄地驗了關,直駛出城,一指往南。 往南不遠,便是作為燕國京城南面屏障的易水。「路車」到此,都停了下來。車中貴人麻衣如雪,一個個都無笑容,默默地聽從東宮執事的引導,上了渡船,冒著勁急的西風,往對岸駛去。 對岸有一片房屋,那是燕國專為招待過往賓客下榻之用的「傳舍」;燕國赴秦的專使荊軻和秦舞陽,將從這裏出發,循陸路西入咸陽。 白衣冠的貴人,以及不是貴人,而為荊軻好友的武平、高漸離、宋意,都早就到了「傳舍」,他們是來送行的,但亦等於送葬,所以一律服孝,生離而兼死別,有著雙重哀傷的心情,每一個人都是端然默坐,以致偌大一座廳中,靜寂如死,偶爾聽得有欷默之聲,雖打破了死寂,卻越發使人覺得心頭沉重,鬱憤難宜。 「來了!」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極輕,但沒有一個人未曾聽見。 於是大家一齊都站了起來,往廳後望去,廳後即臨易水,再望過去,衰草黃塵,迢遞直到天際,西風呼嘯著捲過葉葉蘆葦,催動拍岸的驚濤,搖晃著帶來一艘特大的渡船,船中是荊軻、秦舞陽和太子丹。 白衣冠的賓客自動在岸上排成兩列,俯首迎接致敬;東宮舍人親自繫好了船纜,搭好跳板,在太子丹引導之下,荊軻和秦舞陽都上了岸。他們的步伐,一個從容,一個輕捷,——輕捷的秦舞陽,雙手捧一個封固嚴密而髹漆得十分光亮的木匣,那裏面是樊於期的首級,背上斜背一個飾著美玉的長形錦匣,其中藏著督亢地圖和徐夫人匕首,「有勞各位跋涉,心感不盡。」荊軻很恭敬地說,同時視線逐漸掃過所有的賓客,最後落在武平身上。武平已激動得無法抑制了,但是那肅穆莊嚴的氣氛,對他是一種束縛,他無法越班出列,說他要說的話。 「荊卿!」早已退隱林泉,不問國事的太傅鞠武,顫巍巍地叫了一聲,便禁不住老淚縱橫,也無法再往下說了。 荊軻趕緊上前扶住他的雙手,想找一句彼此會心,足以安慰他的話,偏偏一時想不出來,低頭半晌,只說了句,「太傅,請安心頤養!」 「是,荊卿,全要託你的福!」 「都請進去吧!」東宮舍人在一旁說,「西風甚厲,這裏不是深談之處。」 於是,經過一番揖讓,終於還是荊軻領頭,在東宮舍人引領之下,進入傳舍大廳。兩位主賓,由太子丹陪伴著,背臨嗚咽的易水,面南而坐,其餘賓客,按照官位年齒,依序列坐在東西兩面,都是肅然無語,用沉默來表示他們對荊軻的最大的,也是最後的敬意。 行過一巡酒,該做主人的太子丹說話了。 「荊卿!」太子丹以略帶嘶啞的聲音,吃力地說:「你知道我此時的心境,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 荊軻點點頭,招呼著秦舞陽說:「舞陽!你我借此一爵酒,謝太子平日相待之厚。」 「是!」秦舞陽有些受寵若驚似地,回答得極其響亮,舉爵的手,由於興奮的緣故而微微發抖,以致把酒潑了出來,但沒有一個人覺得他是失儀而可笑。 荊軻也從容地乾了酒,並且拈了一粒松仁放在嘴裏咀嚼。 「荊卿!」太子丹又躊躇著說:「今日一別,音訊難通,可還有什麼話交代給我?」 這是問他可有遺言?荊軻不由得有些心驚:定一定神,輕輕答道:「請善視公主!」 「這!這盡請放心。」 「勸她早嫁!」荊軻的聲音越發低了;低得僅僅能讓太子丹一個人聽見。 「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子丹深深點頭,顯得相當感動;想了想,含蓄地說:「那也要看她自己的意向。」 荊軻不便再往深裏談了,只特別重複一句:「但願太子明白我的意思,便無遺憾了。」 「你請放心,我盡力勸她。」太子丹又問:「還有呢?」 「武平,請賜照拂。」 「不僅武平,凡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切都在我身上。不勞囑咐。」 「這真感謝不盡了。還有一個人,請太子留意——蓋聶!」 「喔!」太子丹極注意地問:「蓋聶如何?」 「他也許還會來。但此來不見得會是好意;此中緣由,我跟公主談過,問她便知。我請太子特別留意的是,不要因為他來意不善而有所排斥。人才難得!」 「好!我問了夷姞再說,總之,我照你的意思辦就是了。」 「再有就是昭媯。此事亦請問公主。我想,她總有明白的一天,重回燕國,亦請善視。」 「我記在心裏。還有什麼話?」 「沒有了。」荊軻看著秦舞陽說:「你有什麼事要求太子替你辦,也趁早說吧!」 「我沒有。」 「舞陽!」太子丹接口說道:「我倒有句話,此一去務必尊敬荊先生,唯命是從,你若肯聽我這句話,乾了你那一爵酒!」 「這也要勞太子囑咐嗎?」秦舞陽笑著舉起面前的酒,一吸而盡。 「好!」太子丹舉目環視著,向一堂的賓客示意,向荊軻敬酒話別。 於是,從鞠武開始,依序向荊軻和秦舞陽舉爵致意,有的表示敬仰,有的預祝成功、有的叮囑保重、有的依依惜別,但都抑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肯道出死別的淒慘哀痛。輪到宋意了,他與高漸離一起離席,高漸離手裏抱著他的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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