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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荊軻辨一辨聲音,是任姜。由這一條線索往下想,才發現自己原是在自己的屋子裏。

  任姜沒有等他回答,便已取了一杯水來;荊軻在微明的燈焰中,仰起身子,就著她的手中,一飲而盡,重又睡了下來,舒暢地喘了一口氣,將手放在她膝頭上,讓她握著。

  感覺中,任姜的衣服穿得好好地,「你怎不睡?」他轉過臉來,不安地問道:「就這樣一直守著我麼?」

  「嗯。」任姜輕聲說道:「別那麼大的聲音,我是偷偷兒過來的。」

  「舞陽呢?」

  「他知道我在你這裏。」

  荊軻回憶了一會,實在想不起來,是如何從蒙嘉那裏回廣成舍來的?赧然笑道:「我從來沒有這麼醉過!」

  「我也從來未見人醉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要喝那麼多的酒呢?你酒量不是很好嗎?」

  「就因為自恃酒量好,才會喝醉。」

  「那必是跟蒙嘉很投機的緣故。」任姜冷笑道:「那是一頭有名的老狐狸,你就不怕酒後露真言?」

  這一說叫荊軻驚出一身冷汗,霍地坐了起來,急急問道:「我說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在場。」

  「那你怎說『酒後露真言』,自然有所知而云然。」

  「一定要等你說錯了話,才來勸你麼?」

  原來只是規勸!荊軻感激地說:「不錯。虧得有你提醒我。」但想想到底不安,又說:「你替我把舞陽去請來!」

  「深更半夜的,幹什麼?」

  「我要問問舞陽,到底我醉後失言沒有?」

  「不用問他,我聽他說了。」任姜答道:「他說虧得說醉就醉,不然就話到口邊留不住了。」

  「那還好。」荊軻剛說了這一句,聽得窗外彷彿有人聲,趕緊拉著任姜一起臥下,兩人都屏息靜聽著。

  人聲是有的,但不知是誰,也不知起來幹什麼?等了一會,再無動靜;任姜悄悄說道:「天快破曉了,我走吧!」

  「託你的事如何?」

  「此刻沒有功夫說。」

  荊軻稍稍想了想,便有了主意:「上午你多睡一會,叫舞陽也別起來。」

  任姜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但沒有時間去問,答應一聲匆匆走了。

  荊軻宿醉猶在,喝些水又睡了一覺;醒來掀帷一看,淡金色的日光,已灑上窗格,趕緊起身,略略收拾,便往前院走去。

  一進垂花門,便有舍中伺候那個院子的僮僕迎了上來,問了早安,隨即指著緊閉的屏門,略帶詭祕地微笑著說:「副使還沒有起來。」

  荊軻點點頭,也笑了,逕自去叩屏門,一面大聲地開著玩笑:「嗨,日影都下地了,還在溫存麼?」

  秦舞陽和任姜早就醒了,不能起身,又不能談話,更不知荊軻葫蘆裏賣得什麼藥?那份無聊氣悶,實在難受;這裏一聽荊軻的話,心裏才都明白,他是用這樣一個方式闖了進來,才好順其自然地留住任姜談話,瞞過他人的耳目。

  於是,他們倆裝作好夢初回,隔窗答話,先請荊軻等一等;再慢條斯理地開了門,把他請了進去。彼此招呼過了,任姜先避入內室去梳洗;秦舞陽一面盥洗,一面陪著荊軻談話。然後又在一起朝食,自然是任姜伺候。

  吃完,撤去食具。看看外面沒有人,荊軻使了個眼色,秦舞陽會意,把目光專注在窗外,不斷來回監視,以防有人偷聽;要這樣子,荊軻與任姜才敢放心談話。

  在去看蒙嘉的前一天晚上,他們曾作第二度的枕邊密語;荊軻提出一個要求,希望任姜能安排一個機會,讓他跟她的祕密組織中的首腦,見一次面。此刻要談的,就是這件事。

  「我已經去說過了。」任姜搖搖頭說:「他們的意思,說見面用不著,有什麼話,讓我轉達。」

  「是不是他們不相信我?」

  「不!」任姜一口否認,「他們大概知道你的名字,說你決不會做出什麼卑賤的事來。只是認為你的身分,到處有人注意;暗底下見一面,萬一為人發覺,於你、於我們這方面都很不利。」

  荊軻原想當面觀察任姜這個組織中,究竟是些什麼人在主持?可靠不可靠?現在是失望了。不過轉念想一想,任姜的忠實,已一無可疑;那麼他就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話。

  「到底你有什麼事要我們幫忙?何妨說出來商議。」

  「好,我跟你說。」荊軻越發放低了聲音:「我帶來的那些人,想託你們設法,讓他們能夠逃出咸陽。」

  「為什麼要逃?不跟你一起回去嗎?就算……」

  「任姜!」他有力地揮一揮手,「抱歉之至,你所提出的疑問,我都不能回答。」

  任姜憂疑莫釋,好半天才問了句:「什麼時候逃?」

  「等我進秦宮的那一天。」

  「喔!」任姜用手指敲敲太陽穴說:「容我想一想,我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慢慢去想吧!」荊軻向她警告,「想到了什麼,擱在心裏,千萬別對別人去說,也別放在臉上。」

  「那當然。」任姜點點頭,暫且把這個疑問丟開,繼續談他所託的事:「你有多少人要交給我們?」

  「我想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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