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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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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總務司長兼代秘書主任,拿了四件公事來請畫稿。一道上行,是「奏報到任」的摺子;一件平行,分咨各部院衙門,業已接印視事;一件下行,「札」飭所屬各機關照常安心供職;再有一件是佈告。張鎮芳一一判了行,等總務司長要退出去時,他將他留了下來。 「本部同仁,服裝不一,實在難看得很,先給大家發一筆治裝費。」 說完,便下條子:「本部司官著各發銀一百兩,司官以下著各發銀八十兩。尅日治裝,以肅官儀。右仰總務司照辦。」下面是龍飛鳳舞的一個花押,可以猜得出,署的是「鎮芳」二字。 「請示,請示——」總務司長不知道怎麼稱呼,想叫「大人」,又怕他誤聽做「大臣」,直呼官稱,似乎不大禮貌,所以囁嚅了一會,方始想到,「內閣議政大臣」至少等於「協辦大學士」,不妨稱之為「中堂」——「請示中堂,司官的上下,怎麼分?」 張鎮芳想了一下答說:「幫辦以上是司官以上,科長以下是司官以下。」 「是!」總務司長回到辦公室,先將「手諭」送交本部會計科,四道公文發交文書科繕寫。 「司長,」文書科長走來問道,「奏摺照規矩不用印,沒問題,咨跟札怎麼辦?尤其是佈告,用舊印似乎不成話吧?」 「這確是個問題。」總務司長反問,「你看呢?」 「只好『借印』。借舊印一用。」 「不好!『借印』不如『製印』。」 「可是怎麼製呀?而且立等要用。」 「你找吳錄事去。」總務司長說,「他一定有辦法。」 吳錄事落拓不羈,但多才多藝,只是脾氣太壞,惹惱了他,連「堂官」都照罵不誤。文書科長知道他吃軟不吃硬,找到他辦公桌前,先掏煙相敬,而且親自替他點火。 吳錄事倒不好意思了,起身說道:「科長這麼客氣,一定有事要我辦。請說吧!」 「是司長指點的,說老兄一定有辦法——」接著,道明了來意。 「好辦!找塊沒有用過的洋胰子給我。」 等把肥皂找了來,吳錄事將浮面刨去一層,切成正方,然後找把扦腳刀,不消半點鐘,便刻成了一方「度支部印」。 鈐印出來一看,宛然如真,無論規制、篆法,找不出絲毫破綻。「妙極!」文書科長說,「可惜不耐磨,用不了幾天就完了。」 「你還打算用多少時候?」吳錄事冷冷地答一句,「也就不過幾天的工夫。」 *** 第二個到部視事的是雷震春。他倒沒有拜印,不過傳諭部員「堂參」。陸軍部中軍官居多,穿的還是軍常服,與翎頂補褂的「堂官」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堂參」領頭的,也是個司長,管《步兵操典》的軍學司長。他事先就提醒大家說:「軍服在身,要照規定行事,三鞠躬最敬禮。不能打扦,更不能磕頭。」 因此,「堂參」只是三鞠躬。雷震春有怏怏不足之意,欲待「糾正」,卻以半夜起身,宮門「請安遞摺」,又去賀了張勳,這麼來回一折騰,煙癮大發。命聽差在「簽押房」間壁的小客廳中,擺開煙盤,躺下來先抽大煙要緊。 正當癮快過足時,有了個賀客,是陸軍第三師師長范國璋,與雷震春是老朋友,但近年蹤跡漸疏,這天是特意來「套近乎」的。 領到小客廳中,雷震春只在靠枕上微微頷首為禮。向匟牀前一張方凳指一指,示意請坐。 范國璋看他啣著煙槍,就不作聲,等他抽完這一筒再說話。哪知雷震春抽完了最後一口,將煙槍一扔,蹶然而起,大聲說道:「你倒還認識我?」 范國璋始而發愣,繼而發火,霍地起立,掉頭就走,走出小客廳,重重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冷笑著說了句:「小人得志!看有幾天猖狂!」 說完出門,坐上馬車,關照到前門車站,決定到天津去看段祺瑞。 到得前門車站,只見站前停著一輛掛著陸軍部牌子的汽車——整個北京城的汽車,不到二百輛,半數屬於東交民巷及王府井大街的使館及外僑所有;其餘半數中,十分之八,屬於達官貴人,十分之二屬於富商巨賈。當此「改朝換代」之際,實有兵荒馬亂之感,所以相戒閉門觀感,汽車都停在車房中。偌大前門車站前面的廣場,只停了三輛汽車。陸軍部的車子,懸了一面白底紅字的牌子,格外醒目。 「這是誰坐來的?幹嗎?」范國璋一面想一面踏進車站,先到餐廳休息,同時命隨帶的馬弁去定「包房」。 餐廳中的客人,跟站前的汽車一樣,少得可憐,大概不上十個人。因為如此,穿軍服的那位,亦就格外醒目。范國璋走過去一看,認得是陸軍部辦庶務的小周。 小周當然也見到了范國璋,站起來行了禮,招呼著說:「范師長,請坐!」 「你來幹什麼?」 小周左右看了一下,低聲說道:「陳師長派我來接天津來的一位客人。」 「誰?」 「現在還不知道。」 「這可是新聞!」范國璋問道,「要到什麼時候才知道?」 「陳師長交代,天津來的電話,說只要等這班車到了,我在頭等包房前面守著,自然就知道要接的是什麼人了。」 「喔,」范國璋大感興趣,「那麼,陳師長又接的是誰的電話呢?」 「徐次長。」 這是指徐樹錚。不言可知,這位天津來的客人,與段系有密切關係。而行蹤如此詭秘,亦可想而知,這位客人之來,與復辟一事有關,而且必是反對復辟,否則不必連姓名都要保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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