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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吳笈孫一眼望到窗外,曙色已露,便接一句:「時候也差不多了。」

  「那,」阮忠樞說,「該打個電話給鏡潭,請他預備起來吧!」

  「你是說替他預備退路?」

  「是啊!」

  「大概預備好了。」吳笈孫起身找電話,卻一時並無覓處,便走到廊上去找人。

  「吳老爺,」多福從籐椅上起來問道,「要什麼?」

  「這裏有電話沒有?」

  「在姨太太房裏。」

  「那就算了。」吳笈孫仍舊躺回原處,「電話在姨太太房子裏,不便,算了吧。」

  「也好!且等紹軒進來了再說。」

  這一等等了有個把鐘頭,天色已經大亮。阮忠樞早已丟下煙槍,正與吳笈孫在院子裏吃張家所備的早餐,只見張勳進來了,還有個客人是吳炳湘。

  阮、吳二人都站起身來,雙眼佈滿紅絲的吳炳湘一疊連聲地說:「請坐,請坐!紹帥有話跟兩位談。」

  聽這一說,坐是坐下來,卻都擱著。張勳向吳炳湘擺一擺手,也都坐了下來,各據一方,面面相覷。

  「我,」張勳有些想發脾氣強忍著的神情,「我都不知道打哪兒說起了。」

  「我來說吧!是一點兒誤會——」

  「不是誤會,簡直開玩笑。」張勳氣沖沖地搶著說。

  「誰跟誰開玩笑?」吳笈孫問。

  「是這麼回事。」吳炳湘說,「十六旅弄了兩門迫擊炮擱在宣武門上,也不過擺擺樣子——」

  「決不是擺樣子,是衝著我來的。」張勳又搶著開口,「你說,這兩門炮不是要轟我,是轟誰?」

  「也難怪紹帥氣急!」吳笈孫插嘴說道,「把迫擊炮架在宣武門上的那傢伙,跟你的炮兵指揮官把炮架在東華門上,一樣的沒腦子!」

  吳炳湘不明他這句話的出典,張勳卻懂,是拿他剛才罵他部下的話作比方,氣就消了些。於是,吳炳湘緊接著說:「紹帥,我保證不會開炮。不過事到如今,紹帥實在不必再猶豫了。」

  「不!咱們得談談條件。」

  雙眼通紅、形容憔悴的吳炳湘嘆口氣說:「好吧,談吧!」

  「等我想想!」張勳站起身來,在院子裏負手蹀躞。

  三個客人相顧皺眉。突然,吳炳湘使了個眼色,緊接著,身子一側跌倒在地。坐的是江西景德鎮定燒的磁鼓,不知怎麼也帶翻在地,「咕隆隆」地滾出很大的聲音。

  等張勳回身探視時,吳笈孫與阮忠樞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上前相扶。張家上房的幾個丫頭,亦都聞聲而集。

  「怎麼回事?」張勳急急上前探視。

  沒有人答他的話,都忙著扶起神情委頓的吳炳湘。有個丫頭比較機靈,去端了張藤躺椅來,將吳炳湘扶著躺下。然後拿手巾、倒涼茶,七八個人圍在吳炳湘身邊忙。

  「摔傷了沒有?」張勳問。

  吳笈孫已經檢視過了,答一聲:「還好!」

  「到底怎麼啦?」

  「可憐鏡潭太累了!」阮忠樞說,「兩天兩夜,不曾閉眼,還得各處奔走,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張勳咬著嘴唇不作聲,面有痛苦的表情。顯然的,吳炳湘這條小小的苦肉計,已經收到初步效果。

  「我看把鏡潭送回去吧!」吳笈孫亦有不支之勢,很想回去睡一覺,乘機說道:「我伴鏡潭回去,請斗瞻再好好勸一勸紹帥。」

  「好!」阮忠樞說,「你們先請。」

  於是丫頭扶起吳炳湘往外走,張勳與阮、吳二人跟在後面。到得大廳,只見一群辮子軍官,衣衫不整地在吃早餐,看見這情形,一起都站了起來,面現驚疑。

  「馬副官!」張勳喊道,「送吳總監回公館。」

  「是!」

  「請留步吧!」吳炳湘有氣無力地說,「我還得回廳裏去!」

  「力疾從公!」阮忠樞讚嘆著說,「可敬、可敬!」

  「鏡潭,」張勳說了句良心話,「把你累成這樣子,我心裏很難過。」

  「紹帥,」吳炳湘簡短地答一句,「懸崖勒馬。」

  張勳點點頭,不作聲,也未再相送,站在大廳滴水簷前發愣。阮忠樞一直送出大門,只見吳炳湘站住腳,而且站得很穩,精神似乎恢復了。

  「馬副官,請你跟大帥去回話,說我回到廳裏,再跟他通電話。」

  「是!」馬副官答說,「等我進去回了大帥,馬上來送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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