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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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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吳炳湘等馬副官一進門,招招手將阮忠樞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斗瞻先生,請你跟張紹帥說,我不便說實話:馮部來勢洶洶,不但要轟南池子,還想通宮,段香巖極力在調停。逼宮之舉,大概不至於,可是炮轟張家,恐怕不免。請你斟酌,這話如何透露給他。最好,他的家眷先避一避。」 阮忠樞大驚。「這一轟,」他問,「要死多少人啊?」 「不要緊!迫擊炮的力量有限,而且十六旅對張家的情形很清楚,總是先揀花園,或者空曠的地方,來上一炮,嚇嚇他,也就是了。」 阮忠樞聽出絃外之音,吳炳湘大概已把張家內外形勢,畫了地圖送給十六旅了,說不定這嚇嚇張勳的辦法,還是出於吳炳湘的獻議。 「斗瞻先生,」吳炳湘又說,「你把話傳達到了,也請快回府吧!危地不居,明哲保身。」 「是的,是的!多謝關照。」阮忠樞拱一拱手,翻身入內。一面走,一面想,他覺得「逼宮」的話,可以不說。因為一說可能恰好給了張勳一個藉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決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於是,一進二門,看到張勳,便擺出極嚴重的神色:「紹帥!」他說,「咱們商量點事。」 見此光景,張勳心裏也是一跳,料知不是好事,不願在大廳上談,便陪著阮忠樞又到了後院。 「紹帥,你的意見究竟如何?」 「我在想,」張勳答說,「總得談個條件,叫我這樣子繳械,跟投降沒有什麼兩樣,這口氣實在嚥不下去。」 「如果你想慢慢兒談,也得先有個打算,要立於不敗之地。」 「何謂立於不敗之地?」 「離開這裏。」阮忠樞說,「炮口對著你,哪能談得出一個結果,更不用說佔上風了。」 「這話很有道理。」張勳凝神想了一下,「不過,我怕人家說我嚇得逃走。這個面子丟不起。」 「怕什麼?紹帥,不是我說,論地位,黎大總統還不是逃到日本公使館?論學問,你請來的『康聖人』也逃到美國公使館去了。」阮忠樞仿照張勳的「我不離兵」的說法,也編了幾句「歌訣」說:「打不如降,降不如逃,昔從徐州來,今往使館去。紹帥,紹帥,勢窮力蹙,不得不逃,遲逃不如早逃。真的一炮彈轟過來,玉石俱焚,何必又讓我們大哭一場?」 聽得最後一句話,張勳悚然動容。「斗瞻,」他拍著阮忠樞的肩說,「不枉咱們相交一場。我是不逃,不過家眷不妨避一避。」 初步成績有了。阮忠樞心想,只要王克琴先躲開,不怕張勳不尋了去。此時不必再固勸,先幫他移眷要緊。 於是他說:「這也好!事不宜遲,要走就得快。」 「可是,」張勳躊躇著說,「走到哪裏去呢?」 「蝸居是太小,不然借住我那裏。」阮忠樞倒想得兩個人,不過不便明說,只能暗示他自己去意會,「你當年也很結交了幾個朋友,倒想一想,交情最深而公館很大,足以容納寶眷的,有哪些人?」 這一提,張勳想到了。「皮硝李、小德張,都花過我的錢,交情也夠得上。不過,」他說,「太監這些人,脾氣都很怪,我怕碰個釘子,進退兩難。」 阮忠樞想到的,正是這兩個人。比較起來,李蓮英還講交情義氣,比得了隆裕太后的私蓄,發了大財,狂妄乖張的小德張又好得多,因而建議:「不如先打個電話試一試?」 「電話是可以打,怎麼說法?」 阮忠樞想了一下答道:「有個說法,不過稍嫌忌諱——」 「有什麼忌諱?」張勳搶著說,「你不必再鬧這些虛文了!乾脆就說吧。」 「好,你打電話給他,說是朝不保夕,倘有不測,請他照應家眷。看他怎麼說?」 張勳想了想,一拍大腿,大聲說道:「對!他如果夠義氣,當然此刻就能收容我的家眷。倘或滿口答應,沒有別的話,那是見死不救,等我死了,更不用想念他生前的交情。那就算了。」 於是,要了李家的電話,一接上了聲音,只聽李蓮英說:「紹軒,見著了我的人沒有?」 「沒有啊!什麼人?」 「是我的姪子壽山。」李蓮英說,「聽說宣武門上架了炮,炮口正對南池子,那班混蛋,不知天高地厚,真能開炮。所以我讓壽山來看你。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一聽這話,張勳心裏一酸,眼眶發熱,只哽咽著喊道:「大哥,大哥!」 「老弟台,別難過,」李蓮英在電話中安慰他說,「這算不了什麼!大清朝三百年江山,說丟了,不就丟了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就帶著一家子來吧!」 張勳到這時候是想通了,決定逃到公使館,所以這樣答說:「大哥,我不能上你那兒,我不能替你找麻煩——」 「不,不!」李蓮英搶著問道,「你先得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個主意?」 「聽天由命吧!」張勳不便公開託庇於外人的打算,但覺得也不能讓李蓮英為他著急,便又加了一句:「大哥放心,死不了我。」 「好吧!寶眷就請過來吧!你自己可是得多保重。」 「是,是!多謝大哥。」 等他放下電話,阮忠樞急急問說:「怎麼樣,事情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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