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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道光末年,內憂外患交迫。咸豐即位之初,洪楊造反,席捲東南半壁,國庫空虛,都靠各省統兵大員自己設法,但既不准加賦,這個法子從何處去想?於是有個叫錢江的幕友,主意打到商人頭上,想出一個「釐金」的辦法,貨物行銷,逢關過卡,抽取極低的通過稅。積少成多,得以支應浩繁的軍費,成就戡亂的大業。但洪楊雖平,釐金並未取消。到了民國,仍然如此。加派病農,釐金病商,久成苛政。因此,黎元洪下這道命令,便成了德政。如能實現,當然可以爭取民心。不過定在民國十四年起實施,等於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起碼要讓他這個大總統當過年,才能實踐他的諾言。否則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諾言就成了空頭支票。

  話雖如此,繼任的人因為有了他這句話,在釐金存廢這個問題上,會出現困難。所以說,這道命令其實是「開攪」。

  六月十三日上午,馮玉祥提出了「最後通牒」:在十二小時以內,發給欠餉三百萬元,否則第十一軍自由行動,恕不負責。黎元洪眼看有被劫持之危,決定出走。除了簽發由李根源副署的七道命令以外,同時給了國會一個咨文,聲明撤銷辭職,為易地行使大總統職權作張本。

  「軍警監視很嚴,如果不能順利出京,遭遇劫持,這個問題就要鬧得不堪收拾了。」李根源提出警告,「出走一事,必須計出萬全。」

  「此刻恐怕無法籌畫萬全之計,只能瞞一瞞人的耳目,再仰仗兩位洋顧問的保護。」金永炎說,「我可以做到上車之前,不讓人知道大總統的行蹤,以後就難說了。」

  「只要能上了火車,就不會有問題。可是火車呢?路局會不知道嗎?」

  「至少可以瞞一時。」金永炎說,「我有辦法。」

  他的辦法是直接找鐵路局,說奉大總統之命,到天津迎接國務總理張紹曾回京復職,要一列專車。

  這個大帽子很管用。路局立刻調派了一列頭等車,並且告訴金永炎,隨時可以出發。

  於是黎元洪決定了同行的人,包括新任陸軍總長金永炎、侍從武官、秘書、衛士及兩名洋顧問,共計四十餘人,但卻沒有他的「二太太」黎本危。

  一直是「掌印夫人」的黎本危,派充了臨時的「典璽官」。這也是黎元洪左右智囊的主意,萬一大總統遭劫持,還有象徵大總統權威的印璽在,依舊可以發號施令。所以決定將大小印信十五顆,由黎本危隨身攜帶,住入法國醫院。

  及至黎元洪一行上車,路局才知道專車是如此用途,立刻通知交通部路政司,輾轉報告國務院,秘書長張廷鍔隨即查問:大總統是不是將印信也帶走了?答覆是:不知道。但印信已經不在了。

  於是張廷鍔立即用電話通知在天津的直隸省長王承斌。等專車到達楊村,王承斌已經帶著警務處長楊以德,及一批武裝軍警在等著了。

  「大總統怎麼出京了?」王承斌說,「事先該給我一個電話。」

  「我想到了再通知你。」

  「大總統為什麼出京?」

  「在京不能行使職權。」黎元洪說,「我已經通知國會跟外交團了。」

  「大總統既然出京,印信為什麼要帶到天津來?」

  「沒有。印信仍舊在北京。」

  「分明帶出來了。」王承斌言語不大客氣了,「為什麼不說老實話?」

  「我為什麼要騙你?」

  「那麼,印信在北京什麼地方呢?」

  「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

  「大總統及印信的安全,我有保護的責任。」

  「我很好,不需要你保護。」

  「可是印信沒有下落。」王承斌說,「保護大總統的印信,也是我的責任,總要看到了,才能放心。」

  「你看不到,在北京。」

  「那麼,我得知道下落。印信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哼!」王承斌冷笑,「印信沒有下落,只好請你回京。」說完,人就走了。

  黎元洪氣得說不出話,隨行人員亦都保持戒備。車到天津新站停了下來。而黎公館在「老龍頭」附近,所以下令繼續開往老站。

  「不行了!」列車長報告。

  「為什麼?」

  「車頭不見了。」列車長說,「站裏已經卸下來了。」

  一語未畢,王承斌卻又出現。「大總統,」他說,「請到曹家花園,或者省長公署去休息。」

  黎元洪木然相向,不理不睬,只是端坐不動,這就是他那個外號「黎菩薩」的由來。

  王承斌當然知道他這個老毛病,既已成了泥塑木雕的菩薩,祈求不靈,威嚇無用,唯一的辦法是「保護」!

  轉念到此,轉身就走,下令帶來的一營人,「保護」大總統專車。車上的不能下來,想上專車的進不去,連黎元洪元配太太所生的兒子黎紹基都被隔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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