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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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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美國顧問辛博森自告奮勇,帶了金永炎所擬的一個電報稿,下車出站,到電報局拍發。櫃臺上的成員一看稿子,用英語說了一句:「請稍候。」 原來電報是發到上海申報館的,電文是:「申報館轉全國報館鑒:元洪今日乘車來津,車抵楊村,即遭直隸王省長上車監視,抵新站,王省長令摘去車頭,種種威嚇,已失自由。特此奉聞。」而電報局已接到通知,有關黎元洪的消息,一律扣發,所以對辛博森要發這個電報,便須展開國際交涉了。 「請問你的姓名、身分。」電報局的領班問說。 「我是黎總統的顧問辛博森。」 「喔,辛博森先生,非常抱歉,我們奉命不能發這個電報。」 辛博森大為詫異。「為什麼?」他說,「請你詳細告訴我原因。」 「原因不明。我們只是奉命辦理。」 辛博森這時已想明白了:「下令的人,不瞭解國際公法上關於通訊自由的保障。中國,我記得也是參加了這項條約的,如果違反規定,我想你應該知道後果的嚴重。」他略停一下又說,「事實上你無法封鎖這個消息,因為我可以通過美國領事館的電臺,將這個電報發到上海。而你們,將毫無必要地擔負起違反國際公約的責任。這是一件很不聰明的事。」 那個領班很有魄力,一聽他的話不錯,隨即答說:「很好!我接受你的解釋,電報照發。」 接著辛博森分訪英美領事館,報告黎元洪被劫持的情形。兩國領事立即派遣副領事去探望。其時辛博森拍發電報的事,已報告到王承斌那裏,立即加強了隔離的措施,原來洋人可以自由出入的特權,亦被取消,因此兩國副領事,竟不得見黎元洪一面。 這一下引起了外交團的公憤,但卻無法採取有效的授權行動。黎元洪困在專車上,越想越窩囊,一個想不開,取出隨身攜帶的一管鍍金小手槍,對準自己太陽穴,要扣扳機。 福開森大吃一驚,幸虧他眼明手快,跳起來將黎元洪肘彎一抬,子彈直竄車頂,手槍也就被福開森奪下來了。 但這並不能使王承斌害怕,或者覺得黎元洪可憐而放鬆一步。相反地,他認為惡人的名聲,反正已經出去了,若無結果,太不上算,所以逼印的態度反更堅決了。 到了晚上十點鐘,他又上專車,開口第一句就是:「大總統既然覺得幹不下去,又何必把持印信?」第二句話是對黎元洪的侍衛武官唐仲寅說的:「如果大總統不肯將印交出來,就只有委屈各位陪大總統一直住在專車上。」 於是黎元洪左右的親信,密密商議,決定屈服,明告王承斌:「印信在北京,法國醫院。」 「請大總統打電話回去,一交印信,我馬上護送大總統回公館。」 電話是由唐仲寅打給伴護黎本危的機要秘書瞿瀛,答覆是:「沒有大總統的口諭,無法照辦。」 迫不得已只好由黎元洪下車,在站長室要長途電話找黎本危,用湖北鄉話講了好久沒有結果。因為黎本危不能想像有地方長官劫持元首這種危險的情況,猶自極力勸黎元洪堅持到底。 這時金永炎已用另一具電話接通了瞿瀛,他說:「大總統的處境,極其難堪,也極其危險。大總統已經自殺過一次了,二太太再不放手,只怕遲早會出事。」 瞿瀛聽得這話,轉告了黎本危,終於同意交印。但黎元洪卻還不能恢復自由。原來交通總長吳毓麟等在直隸省長公署,預備收印覆命。此時專車趕回北京,要從黎本危手裏收到了東西,才能放人。 結果是站長室做了大總統的行館,左右親信,相對黯然。黎元洪卻還不大服氣,請交辛博森到電報局補發了一個給「全國報館」的通電:「前電到達。王省長率兵千餘人,包圍火車,勒迫交印,查明印在北京法國醫院,逼交以後,尚不放行。黎元洪自准張揆辭職,所有命令皆被印鑄局扣留未發,如有北京正式發佈之命令,顯系偽造,元洪不負責任。」 這個聲明當然是必要的,但無補於已成的敗局。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王承斌接到北京電話,知道已取得印信,可是黎元洪猶須辦一個手續,才能恢復自由的平民生活。 這道手續就是正式向國會、國務院、全國民眾表明:「本人因故離京,已向國會辭職,依法由國務院攝行總統職權。」表明的方式是發通電,發通電要他親筆簽名。 事已如此,黎元洪懶得再爭,很痛快簽了名,可是一回到家,當然會有所表示。 黎元洪的修養到底不如徐世昌,提得起,放不下,不能視非分的尊榮,如浮雲過眼,加以左右親信的慫恿,決定把握一個「纏」字訣,跟直系周旋到底。 這就少不得又要發通電了,說交印以後,復要求「發電辭職,交院執行」,照通行法例,「被強迫之意思表示,應為無效」。 當然,直系在高淩霨一手導演之下,亦有一番精彩表演,除了由王承斌通電說明,大總統離京,不交印璽。「陷全國於無政府地位」,而「節關在邇,軍警索餉甚亟,前途異常危險」,作為迫不得已索印的理由。最出人意表的是,高淩霨與直系三總長,海軍李鼎新、交通吳毓麟、財政張英華,聯名給了黎元洪一個電報。說「事前未蒙通諭,攀轅無及」,北京為政府所在地,「國不可一日無元首」,懇請「即夕旋都」。這個假惺惺的做作,大有指黎元洪「棄職潛逃」之意,惹得「泥菩薩動了土性」,覆電表示:高淩霨等人,辭職已經照准,並派李根源代理閣揆,所以「請稍息賢勞」,目的是否定此四人的閣員地位。 但是,直系手中握著同為黎元洪具名的兩套文件,運用自如。最有利的,當然是六月十四日凌晨兩三點鐘,在天津新站簽署的「本人因故離京,已向國會辭職,依法由國務院攝行總統職權」的那個電報。高淩霨經此「授權」,在國務院召集會議,除了澄清總統辭職問題以外,最重要的當然是端午節以前,如何發放軍警欠餉? 這除了舉債以外,別無籌款之道。貸借的對象自然是外國銀行。但能跟外國銀行借得動錢的,交通系正當失勢,且與直系敵對,就算交通系有人自告奮勇,直系亦不願請教。曹汝霖、李思浩的情況,亦復如此。除此以外,就只剩下一個與直系向有淵源,且與曹錕舊識而頗蒙欣賞的王克敏了。 「這件事找王叔魯。」曹錕說道,「叔魯有一樣好,公私分明。」 曹錕的所謂「公私分明」之「公」,是指他自己。意思是王克敏的操守雖然不佳,但決不會將他曹家的錢,裝入姓王的荷包。換句話說,該當是他曹錕應得的好處,王克敏決不會吃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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