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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說來話長!」錢萬成接口,「等我從頭告訴你。」

  劉肇周想阻攔已來不及。像這樣的事,越少人知越好;尤其是他心裏有病的人,更覺不安。幾次假咳嗽,暗示錢萬成適可而止;但不知是他自己的暗示不夠強烈,引不起他人的注意;還是錢萬成懵懵懂懂,不能領會?總之,越講越起勁,滔滔不絕,鉅細不遺;蘇連勝亦聽得出了神,根本無視於一旁還有個侷促不安的劉肇周。

  還好,講故事只到求見滿洲太太被拒為止;劉肇周便接上去說道:「陳秀才,我們有個不情之請,無論如何要請你成全。」

  「言重,言重!」蘇連勝很不安地說:「請吩咐。」

  「迭遭意外,不幸之至。如今要追查命案,說不定還有身家性命之危。我們不以尊駕為外人,傾囊相告,務求保守秘密;倘或一言半語外洩,關係不淺。」

  「是,是!」蘇連勝說,「我絕不敢向任何人吐露隻字。不過,我倒有個獻議,兩位如果同意,我可以略盡綿薄。」

  「多謝!請陳秀才指教。」

  「事情雖然瞞在那裏,卻難免有東窗事發之日,那時要分辯,恐怕不易為官府見聽。」

  「這話誠然。」劉肇周說,「不過事出無奈,只有瞞得滴水不漏。」

  「其實不瞞也行;瞞,是不得已的下策。」

  「那末,」錢萬成插進來問,「上策何在?」

  「上策有二,第一,江寧縣的黃大全,為人極其賢明,是好父母官;我可以為兩位先容,當面向他投訴。」

  這一策在他一開口時,劉肇周便已猜到了;心有準備,就搶在錢萬成前面答說:「我也聽說黃大全是好官,不過一涉命案,縣官的前程有關;胥吏更視作生財之道。對我們或許不敢過分需索;但有個人無端連累,卻非破家不可。」

  「那是誰?」

  「我們客棧裏的掌櫃。」劉肇周說,「實不相瞞,我們跟掌櫃已經有了成議,決定從頭瞞到底,甚麼楊三、陳五,一概與我們無涉。為了明哲保身,明天就要回常熟了。」

  蘇連勝大出意外,愣了好一會問道:

  「莫非連滿洲太太都不想見?」

  「不是不想見,是人家不見我們。」

  「這有我!」蘇連勝一拍胸脯,「我包兩位見得著。」

  劉肇周自然不信,口雖不言,神氣之間表現得很明白;錢萬成也一樣地不信,不過,他是開口問了。

  「陳秀才,請問,為何你有這樣的把握?」

  「我已經見過她一次,對我很客氣;我答應臨走之前,再去跟她辭行,那時我就可以當面代兩位要求,請滿洲太太務必見你們一面。」

  劉肇周暗暗叫苦!本可一走了之,推得乾乾淨淨的事,不想橫生枝節,最為難的是,人家全是一片好意,如果峻拒,就變成不近情理,惹人起疑,何況一時也找不出甚麼可以峻拒的理由。因此,只好持著靜以觀變的態度,保持沉默。

  錢萬成卻很起勁,他的想法跟劉肇周完全不同。第一、兩番跋涉,不但勞而無功,還惹下一場麻煩,回去對人實在不大好交代。

  其次,劉三秀能不能脫出王府,他已不甚關心,或者說在他已覺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必得設法跟劉三秀見面,要見了面才談得上如何利用這層「乾親」的關係,求得一條上進之路;同時,她帶來的那些產業,如何處置也必得見了她的面,聽她親口交代,才能定奪。

  於是他向劉肇周說:「二舅,能見得著滿洲太太,就能見得著親家,迂迴曲折,到底有了一點成就。」

  這句話籠罩了劉肇周,再無別話,只有這樣答說:「能由滿洲太太見到舍妹,自然再好不過,就怕不能如願。」

  「事在人為。」錢萬成說,「難得有秀才這條路,不能不走。」

  「是的。」蘇連勝說,「我盡力而為。」

  「那末,」劉肇周問,「陳秀才打算甚麼時候去見滿洲太太?」

  「今天就可以去。」

  劉肇周尚未答話,錢萬成已喜出望外地表示:「那是再好沒有!重重拜託。」

  於是蘇連勝付了賬,又借了五兩銀子給他們,約定傍晚到客棧裏給他們回話,才作別而去。

  「老大,」劉肇周說,「我們走回去吧,路上也好商量商量。」

  「好。」

  兩人一前一後,從人叢中出去;到得比較冷僻的路上,方始並肩交談。

  「事情能夠成功最好,」劉肇周說,「如果做不成功,後患無窮。」

  「不會做不成功,這個陳秀才很熱心的。」

  「不是說他會把我們的事,不當一回事,不過熱心歸熱心,肯不肯在人家。」劉肇周又說,「而且我看這陳秀才出言太易,恐怕也沒有甚麼把握。」

  「有沒有把握,下午就可以見分曉。」

  「如果不成功呢?」

  「自然照預定的計劃。」

  「可是,」劉肇周說,「我們的行蹤已經讓滿洲太太知道了。」

  「知道了有甚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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