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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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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慶度的話很率直,鄭徽倒不忍再說譏諷的話了,只這樣回答:「人各有志,祝三,你不必再勸我了!」 「好的,我不再多說了。定謨,」韋慶度忽然舉杯相敬,「老實說吧,你不願入棚,反叫我佩服。」 「十五郎,你的話前後不符啊!」阿娃插口說道:「你勸人入棚,人家拒絕了你,你反佩服;這樣說來,要是入了棚,你倒不佩服了?這話怎麼說得通?」 「阿娃真行,話裏的漏洞都叫你捉住了。」韋慶度答道:「勸人家入棚,是受朱贊所托;不贊成人家入棚,是我的本心。」 「既然你也不贊成,為什麼你又跟著朱贊走呢?」 「這就是我跟你的一郎不同的地方——我們處境不同。你知道的,我的性子愛活動,交遊很雜,拉拉扯扯的關係把我束縛得身不由主。像這種說正經又不正經,說不正經又像正經的事,別人要我湊個熱鬧,無論如何不能板起臉來說個『不』字。不像定謨,灑灑脫脫,一無羈絆;明年憑真才實學,榮登上第,這才心安理得,有個意思!」 「是啊!」阿娃同情地說:「十五郎,我替你委屈,你又不是肚子裏火燭小心的草包;跟他們一起蹚渾水,將來說起來也不光采!」 「沒有辦法!」韋慶度苦笑道:「就怕蹚了一道渾水,依然下第,那才真叫冤呢!」 「既然如此,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不管。」鄭徽接口催促:「你先說出來再講!」 阿娃的意思是要韋慶度退出朱贊那一棚,同時謝絕交遊,跟鄭徽在一起讀書切磋,好好用功。她準備把別院收拾出來,作為書齋,並且保證她會把他們侍候得舒舒服服。晚上,可以把素娘找來,一起喝酒,聽她們奏樂唱曲,來調劑白天的苦讀——如果他倆認為讀書是一件苦事的話。自然,韋慶度要到素娘那裏去消磨黃昏,亦儘有行動的自由。 「這計劃好!」鄭徽首先拊掌稱許,「祝三,你就依阿娃的話吧!」 「不行!」韋慶度把個頭搖得撥波浪鼓似地,「杜門讀書,有女如花,好倒是好,無奈我那班朋友,不容我享此清福。那班朋友說起來都是世交,玩兒慣的,無法拒絕。」 鄭徽和阿娃相視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保持著沉默。 韋慶度微感不安,伸過手來,拍拍阿娃的手背,自嘲地笑道:「我有些不識抬舉吧?」 「哪有這話?」阿娃指著鄭徽說:「我實在也是為他著想,有個伴在一起讀書,興趣比較好些;同時有你在督促,也不容他偷懶。」 「聽到沒有?」韋慶度笑著對鄭徽說:「阿娃這樣替你設想,你可得格外奮發。否則,連我都對不起阿娃了!」 鄭徽對於阿娃,無一處不是心悅誠服,唯有談到讀書用功的話,他總不免反感;因而報以微笑,作為無言的否定。 「我還有句話,索性也跟你們說明了。」韋慶度又說:「像定謨這樣的朋友——進京準備明年禮部會試,我需要稍盡地主之誼的,不止一個;定謨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能把全部的時間,放在定謨身上。這一點,你們要原諒我。」 這樣一說,鄭徽和阿娃更能諒解了。丟開這個話題,又談這天所見的平康佳麗,韋慶度表示,看來看去,論容貌、氣度,畢竟得數阿娃第一。又說,鄭徽和阿娃一起出現,互相輝映的光彩,格外令人矚目,有許多人向他打聽他們倆。這些話,不知是韋慶度故意恭維,還是實在情形?總之,在鄭徽聽來是非常得意的,同時也使他想到了嬌嬌。 於是,他把嬌嬌對他故意做作、含譏帶諷的微妙經歷,當作一件笑話來講;韋慶度和阿娃都以極感興味的神態傾聽著。 當他講到嬌嬌被阿蠻一句話氣走了時,故事在笑聲中算結束了。韋慶度毫不思索地說:「這真是一見傾心,盛情可感,定謨,你不能無動於衷吧?」 有阿娃在面前,這是個不甚適宜的玩笑,好在鄭徽問心無他,指著阿娃,從容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阿娃沒有聽見過這兩句話,也不懂它的意思,便拉一拉韋慶度的衣袖,悄悄地問:「十五郎,他在說什麼?」 「定謨的意思是,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他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這是多麼迷人的話!她完全相信鄭徽的話,出自至誠——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從搬入她家以後,除了偶爾去探訪韋慶度以外,足跡幾乎不出西堂。這天在河東節度使府第,他連跟相識在她以前的阿蠻招呼一下,都想拉著她一起去,作用自然是在避嫌疑,用心之細,恰恰證明了他用情之專,在風流藪澤的平康坊,很少聽說過有像他這樣的。 而居然有這樣一個一往情深的人,讓她遇到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福份。這樣想著,她又情不自禁地偷覷著他;枕上燈下,她不知道捧著他的臉看過多少回了,現在有韋慶度在旁邊對比著,更顯得他的蘊藉秀逸,氣度高華;把相貌英武但微顯霸氣的韋十五郎,真的比下去了。 她默憶著韋慶度的話:「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陡然驚覺,自己不也是平康中人?平康坊只有薄命的紅顏。能得眼前的歡娛,就算是很不錯的了;誰要作久長之計,指望有個知心合意的人,廝守一生,那是永不可能實現的癡心妄想! 她在想明年禮部貢院金榜高懸之日,就是他半年繾綣,一朝夢醒的時候,他有一連串人生得意的經歷在等著他——匹配高門,衣錦榮歸。而她呢,只有守著風燭殘年的姥姥,在春風秋雨中以纏綿的回憶來排遣斷腸的寂寞。須知如此,倒不如此刻疏遠著他,將來還少受些淒楚。 「阿娃!」她發現韋慶度和鄭徽都以困惑的眼光看著她,「你臉上陰晴不定,」韋慶度問,「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她亂以他語:「明天還得辛苦一天,少喝些酒,吃了飯早早休息吧!」 吃完飯,正喝著茶閒談,繡春來告訴韋慶度,說秦赤兒已回來覆命,鄭徽和阿娃都想聽聽經過情形,韋慶度便把他叫了進來問話。 「錢送去了,王四娘就謝謝郎君。」秦赤兒這樣向他主人報告。 「王四娘還說了什麼沒有?」 「別的沒有什麼。不過,」秦赤兒說,「王四娘彷彿很奇怪的樣子。」 「怎麼呢?」 「我把錢交了出去,也說了『賈斷』的話,王四娘一愣,眼珠骨碌碌轉了半天,才笑著說:『好了,你放下吧!回去說我謝謝。』看樣子,是弄不清怎麼回事似地。」 「你當心!」鄭徽警告韋慶度說:「王四娘不定有什麼花樣放在後面。」 「不會,她也不敢!」韋慶度答道:「我原來就叫人跟她說過,算是已打了招呼;這會兒再送了錢去,她可能一時搞不清我的意思。在我看,沒有什麼可詫異的。」 「還有,」秦赤兒又說,「素娘請郎君今晚去一趟,她有事要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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