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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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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嘗不勸?」阿娃欲語又止地以一聲嘆息作為盡在不言中的表示。 李姥也黯然不歡,好久才說:「只有求菩薩保佑了!」 「那天劉三姨說,竹林寺的菩薩有求必應,靈得很。」李姥的心腹侍兒說:「小娘子何不去燒個香。」 「對了!」李姥的神態,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天我去燒香,遇見劉三姨,她搬家了,搬在金光門口群賢坊,問起你,再三叮囑,叫你去玩,到竹林寺燒香,你是順路,就去看看她吧!」說到這裏,她回頭問道:「我記得竹林寺在金光門外?」 「是的。」那侍兒答說:「出金光門就是。」 「你跟一郎一起去燒吧!好好求一求菩薩,許個願。今晚上齋戒沐浴,明天一早就去,先到劉三姨家歇腳吃午飯,下午到竹林寺宿山,起早燒個頭香,才見得你們倆的誠心。」 阿娃毫不遲疑地應諾。她並不像李姥那樣對燒香有興趣,只是不忍拂逆;同時想到,借這個機會讓鄭徽去散散心,也不是件壞事而已。 回到西堂,鄭徽正一杯在手,頓然無語。她轉述了李姥的話,勸他聽從。 這無論如何是李姥的一番好意,鄭徽再也不能不識抬舉了,便以一半高興,一半牢騷的語氣答說:「好啊!燒完香再去問個卦,看看倒楣要倒到什麼時候?」 「那得準備牲醴……」 鄭徽一高興,豪富公子好事的脾氣又發作了,不等她說完站起來說:「我去辦。你別管了。」 話是說出了口,備辦牲醴的錢還不知道在哪裏?想一想,秋天的衣服此刻用不著,便揀了一包,悄悄送到東市的質肆,當了兩貫錢,才能備辦三牲、醴酒、香燭。 這夜,李姥邀鄭徽到她那裏去吃飯。為了齋戒,吃素,也不喝酒。李姥視如子侄般,對鄭徽特別親切,說了許多勉勵他的話;這是鄭徽自韋慶度遭遇不幸以後,第一次感到的溫暖。 於是,他度過恬靜的一夜;第二天趁午前比較涼爽,早早出發。阿娃帶著繡春坐一輛車,他騎一匹小川馬,穿過皇城大街,向西而去。 群賢坊是金光門以南第一坊,離平康坊總在十五里路左右;犢車走得慢,費了兩個多時辰才到。 劉三姨的住處,鄭徽已聽李姥仔細說過,進群賢坊西門,往南第二條街,朝北第五家;找到那裏,一看宅第宏敞,門口有個十七八歲的女郎在買甜瓜,鄭徽便上前問訊:「請問府上可是姓劉?」 「是啊!」那女郎說:「你找哪一位?」 「鳴珂曲李家來探望劉三姨。」 那女郎未及答話,忽然視線落於鄭徽身後,高高興興地喊道:「繡春姊!」 這就找對了。鄭徽聽繡春叫那女郎「阿青妹妹」,她們先嘰嘰喳喳,搶著問好,然後把阿娃扶下車來,再介紹了鄭徽。車馬另有那裏的人照料,阿青把他們引到客廳來見劉三姨。 劉三姨是李姥二十多年前在三曲的姊妹,但看上去比李姥年輕得多;四十出頭的半老佳人,見了阿娃,十分親熱。略略寒暄過後,便指著鄭徽,含笑問道:「這位想來就是鄭郎了?」 鄭徽不待阿娃介紹,便斂襟作揖,微笑著說:「我是鄭徽,三姨好!」 那劉三姨卻不答話,只堆滿了笑意,不住端詳著,左看右看,把鄭徽看得有些發了窘,她才點點頭,說了句:「好俊的人物!」接著慇勤地讓坐,待茶。 剛說了有三五句話,忽然廳外腳步匆促,鄭徽探頭一看,是李姥家的工人張二寶,滿頭大汗,一臉驚惶,跨進廳來,也顧不得行禮,便向阿娃說道:「小娘子,你快請回去吧!姥姥得了急病了!」 一廳的人都發愣了!阿娃慌亂地問道:「怎麼?怎麼回事?」 「姥姥今天也高興,自己帶著小珠到後園去摘梔子花插瓶,摘著摘著,忽然捏住手說:『我的指頭發麻!』一句話沒有完,人就倒了下去,嘴裏吐白沫,人事不省。」 「哎呀!」劉三姨在一旁失聲叫道:「那是中風啊!」 「怎麼會出這種事?」阿娃茫然四顧,哭著喊道:「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別著急!」鄭徽轉臉問張二寶:「請了大夫沒有?」 「到東市去請了。」張二寶說:「情形怕不大好,小娘子得趕快回去看看。」 「三姨!」阿娃愁眉苦臉地說:「真沒有想到出這種事,我得趕快坐車回去……」 「車太慢了,得騎馬回去才好。」張二寶說。 「馬只有一匹,我騎了,一郎就沒有了。喔,」阿娃向劉三姨說,「三姨這裏借一匹吧!」 「我們家也沒有馬。你們先別亂,聽我說!」劉三姨從從容容地說:「出了意外,第一要鎮靜。中風並不一定沒有救,阿娃先騎馬回去看看,鄭郎跟繡春留在這裏聽消息。沒事最好,萬一真的倒了下去,辦後事自然要鄭郎來主持,我們先好好商量一下,有備無患,才不會亂了步驟。」 這番話說得鄭徽大為佩服。心想劉三姨胸中倒有些丘壑,不可小看了她;於是安慰阿娃道:「三姨的話不錯,你先定下心來,回去看一看再說。不管好歹,派人給我個信,帶一匹馬來,順便再接繡春回去。」 阿娃方寸大亂,失去了主意,鄭徽怎麼說,她怎麼答應,匆匆地由張二寶護送著,騎馬趕回鳴珂曲。 於是,鄭徽一個人做了素昧平生的劉三姨的上賓。她聽說鄭徽正在齋戒,特為叫廚子備了素筵,一面吃,一面談長安喪葬的風俗。鄭徽都默默記在心裏,因為他覺得劉三姨的話不錯,李姥一死,主持後事在他是責無旁貸的,那就得先把一切情況,弄個清楚。 飯後,劉三姨叫一名侍兒,把他引入一所槐蔭小院去午睡。鄭徽騎了一上午的馬,原也有些累了,但心中有事,無法合眼。他在想,李姥真的死了,阿娃當家,自己就可以安心在西堂住了下去,這是個意想不到的好轉變…… 一個念頭沒有轉完,他忽然省悟,痛恨自己用心卑劣,以期望別人的不幸,來解決自己的生活,這是多麼可恥的想法! 然而,他跟李姥究竟沒有多少感情,她的生死並不能引起他的太多的關切,他只能從阿娃身上去想——李姥跟阿娃親如母女,看到阿娃剛才那副驚惶焦憂的神情,可以想像得到,李姥一死,對於阿娃必是異常沉重的打擊。為了阿娃,他衷心祈望李姥能夠化險為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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