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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中路如此,東路則為浙江總督李之芳力阻;西路又為清軍所取,耿精忠的部將白顯忠乞降。曾養性一看大勢已去,亦在溫州投降清軍。

  這年十月,康親王傑書領兵到了福州;三藩之亂,猶有西藩未平,所以令以招降耿精忠,許以免死。耿精忠便率「文武官員」出城投降,奉旨恢復靖南王爵位,仍駐福州。可是范承謨卻為耿精忠事先殺掉了。

  省城雖已克復,外縣還未平服,往泉州一路的清將是個都統,名叫拉哈達,從福州出發以前,奉命尋訪李光地;那時的清軍,每平一地,就要屠城,在安溪怕誤殺了李光地,下令禁止屠城。入城以後。沿路高喊,請李光地出見。結果,李光地到漳州見著了拉哈達,他懂滿話,拉哈達幾乎有他鄉遇故知之感,談得極其投機;為他在傑書那裡說了許多好話,專摺入奏,升為侍讀學士。

  這時的陳夢雷,雖以耿精忠免死,偽官亦都暫不置問而免於下獄,但內心極其不安,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李光地身上。兩人在省城相見,李光地表示:「你報國之事非一,我要一一入奏。你等我奏聞以後再進京好了。」陳夢雷聽了他的話,安心等待;及至京中旨到,只嘉獎李光地「矢志為國,顛沛不渝」,升官褒獎,陳夢雷才知道蠟丸書上,沒有他的名字,這一驚一氣,自然非同小可。

  於是康熙十六年秋天,陳夢雷與李光地相約一同赴京。那知李光地人還在福州,突然接到家書,說他的父親死了。丁憂回籍守制,京裡自然去不成了。陳夢雷在家越想越不安,第二年三月裡,一個人進京;一打聽說是他曾做過耿精忠的「學士」,將來必會查辦。陳夢雷想上疏辨白,吏部不肯替他代奏。只好寫了稟呈,派家人回福建,照規矩由地方官一層一層轉呈。

  正當他在京師坐臥不安之際,丁憂在籍的李光地卻是大為得意,因為他又建立了新的軍功。

  原來有一支李光地稱為「山賊」,而實與鄭經有聯絡的部隊,由蔡寅率領,自同安北上,進攻安溪。李光地招募鄉勇,死守危城;設法斷了蔡寅的糧道,始得解圍。這是李光地第一次所立的軍功。

  第二次的軍功,對清軍來說,更為可觀。當時退守廈門的鄭經,遣劉國軒進攻泉州,水陸並進,連戰皆捷,海澄、漳平、同安、惠安等縣,都為劉國軒所佔領,斷了龍溪以東的江東橋及有名的萬安橋,南北隔絕,泉州岌岌可危。

  於是,李光地派人向在漳州的拉哈達告急;清軍赴援,卻逢九龍江江水大漲,無法渡過;又靠李光地以熟於地形及熟習滿洲話的兩個長處,引導清軍,由漳平與安溪之間的深山小道,曲曲抵達前方。李家在安溪是大族,備了牛酒勞軍;李光地的叔叔李日煜,又為拉哈達作先鋒、打前站,逢山開道,遇水搭橋,深為得力。

  此外,李光地又遣派他的兩個弟弟,率領一千鄉兵,渡過安溪以北的白鴿嶺,自永春引導巡撫吳興祚的軍隊南下。兩路夾攻,海澄解圍,劉國軒在閩南竟存身不住。

  拉哈達當然要奏報李光地的功勞,朝廷特予優敘,升官翰林學士;李氏一門的親屬子弟,都由康親王傑書「便宜行事」,給了許多「委札」,做起官來。

  此時陳夢雷所遣的家人,已經到了福州;但巡撫吳興祚領兵駐在泉州,所以陳夢雷的父親,備了一個稟呈,派人到泉州去投遞,請求巡撫備咨文到京,為陳夢雷洗刷。李光地知道了這件事,便設法留住了陳家的家人,不讓他向吳興祚投呈;做下人的,不明主人家的恩怨,聽李光地言詞懇切,說一定會為主人設法解救,自是信之不疑,一直在泉州聽候消息,三個月過去,毫無動靜,而陳夢雷在京師,度日如年,空等了六個月。

  在這時局勢又起了一個很大的變化,吳三桂的女婿胡國柱,投降了清軍,消息傳來衝州,正值中秋,憑軒賞月的吳三桂,一看眾叛親離,連女婿都已背叛,氣得大叫一聲:「大勢去矣!」氣噎仆地,一命鳴呼。

  雖然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璠,為馬寶等人擁立「嗣位」,改元「洪化」,但誰都知道,三藩之亂,至此已不足為患,因而在福建的康親王傑書上奏,要殺耿精忠。

  皇帝下了一通密諭:「今廣西、湖南、四川俱定,賊黨引領冀歸正者,不止千百;驟誅精忠,或致寒心,宜令自請來京,庶事皆寧帖。」這是想騙耿精忠進京,他不肯上當。遷延到康熙十九年,皇帝正式下詔,召耿精忠覲見,這下才不能不惴惴就道。

  耿精忠一到京,他的兩個胞弟,早受了朝廷籠絡的耿昭忠、耿聚忠,合疏參劾耿精忠,說他「背恩為亂,違母周氏訓,脅迫以死」;這未免誣控,耿精忠的母親,不贊成長子謀反,憤鬱絕食而死是有的,卻不至於被「脅迫以死」。反正此時的耿精忠,已入樊籠,身不由己,受了冤枉亦無法分辯,結果自是一命不保。而從逆的偽官,亦就紛紛被捕下獄;陳夢雷確是做過耿精忠的官,所以被判死刑。

  其中有一個就是徐乾學,他跟李光地最不和,原因甚多,首先是門戶不同,徐乾學是明珠一黨,而李光地獨為索額圖所看重;其次是輕視,看不起李光地的假道學;還有一點,就是嫉妒他在皇帝面前得寵。當然,也可能有些抱不平的「正義感」。

  為了陳夢雷,徐乾學不知是抱不平,還是有意跟李光地為難,要他上奏為陳夢雷辯白。

  「我已經面奏皇上了。」李光地這樣答覆他。

  「誰曾見來?」徐乾學很率直地說。

  李光地實在不曾面奏過,所以對徐乾學這樣不客氣的話,只得忍氣吞聲,不作辯解。

  「你們是同鄉,又是共患難的。其中的原委,亦只有你才明白,你不替他上奏,難道看著陳則震死!」徐乾學說——則震是陳夢雷的號。

  「我不是不肯上奏,只因為無濟於事。」

  「你不管它有濟、無濟,只要上一個奏摺,為朋友的心就盡到了。」

  「是這樣子嗎?」

  「是的。」

  這一下李光地無可推託了,但他自己不肯寫奏摺,恐怕敘到當日之事,前言不符後語,為徐乾學抓住把柄,所以這樣答道:「我擬奏稿,恐怕不能盡心,你替我代擬一個。」

  徐乾學答應了。擬好一看,大致無礙,李光地為了留下將來可以不承認出於己意的退步,一字不易,照繕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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